真定城的夜色浓如化不开的墨砚,将巍峨的城墙晕染成一道沉默的剪影。城头之上,数十支火把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跳跃的火光在将士们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流转,映出一双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坚毅如铁的眼眸。城砖缝隙里还残留着白日激战的血迹,暗红的印记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杨再兴与岳飞并肩伫立在城楼最高处,玄色战甲上的霜露折射着微光。两人都未言语,目光越过城下苍茫的旷野,落在十里之外那片星星点点的篝火上——那是宋军的大营,密密麻麻的火光如鬼火般闪烁,预示着明日即将到来的雷霆攻势。杨再兴抬手抚摸着肩头缠着的白布,昨日激战中被长矛划破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指尖触到的布料早已被血渍浸透变硬。他眉头紧锁,沉声道:“鹏举,白日一战,我军虽击退宋军先锋,但伤亡已达千余,余下将士不足一万五千。而童贯那老贼率领十万主力,昨夜已在栾城与韩世忠的残部汇合,算下来兵力是我们的近十倍有余,硬拼绝非上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下那些席地而坐的将士,许多人靠着城墙就睡着了,铠甲都未来得及卸下,疲惫的鼾声在夜风中断断续续:“弟兄们经白日激战,早已是强弩之末,若明日宋军全力攻城,这真定城怕是难以坚守。”
岳飞闻言,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城垛,城垛上的凹痕是历代战争留下的印记。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宋军大营的方向,漆黑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转头看向杨再兴:“杨兄所言极是,宋军虽众,却远道而来,白日驰援追击已耗损大量体力,今夜正是用计之时。”
“哦?”杨再兴眼中一亮,身体微微前倾,“鹏举可有具体谋划?”
“正是。”岳飞点头,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不妨用‘疲兵之计’,让他们今夜不得安寝。明日宋军定然士气低落、体力不支,攻城之力自会大打折扣,届时我军再以逸待劳,胜算便可大增。”
杨再兴搓了搓手掌,眼中战意升腾:“好计策!宋军刚遭惨败,本就心存忌惮,经此一夜折腾,明日必是强弩之末!快说说,具体该如何行事?”
岳飞抬手比划着,条理清晰地说道:“我们分三步行事。其一,精选三千嗓门洪亮、体力充沛的将士,分守东西南北四门,每门七百五十人,再分成三班,每班值守两个时辰,轮流敲击战鼓、呐喊助威。鼓声要连绵不绝,喊声要震彻云霄,扰得宋军片刻不得安宁;其二,派两千轻骑,分成十队,每队两百人,各携带火箭、火把与硫磺,在宋军大营外围十里范围内游走,时不时朝着营中发射火箭,专烧帐篷外围的干草与辎重,不用强攻,只需制造恐慌,让他们时刻处于戒备之中;其三,发动城中百姓配合,让各家各户献出锣鼓器械,在城头悬挂灯笼,多备滚石擂木。若宋军有异动,百姓便与将士们一同齐声呐喊,虚张声势,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要夜袭大营。”
“妙!实在是妙!”杨再兴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岳飞的肩膀,“鹏举此计环环相扣,既不用损耗过多兵力,又能最大限度削弱敌军战力,我这就去安排,让弟兄们好好给宋军‘送份大礼’!”
当下,两人分头行动。杨再兴快步走下城楼,召集各营校尉传达命令。军中的战鼓很快被调集过来,东西南北四门各安置了二十面大鼓,鼓面直径足有三尺,由黄牛皮制成,敲击起来声如惊雷。杨再兴亲自挑选将士,专挑那些身材魁梧、嗓门洪亮的汉子,又亲自示范呐喊的节奏,叮嘱道:“今夜你们的任务,就是把鼓声敲得越响越好,把喊声响得越凶越好,就算嗓子喊哑了,也要让宋军睡不着觉!”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抖。
另一边,岳飞来到骑兵营,挑选了两千精锐轻骑。这些将士个个身轻如燕,骑术精湛,都是常年在边境与金兵周旋的老手。岳飞亲自检查他们的装备,火箭的箭头裹着浸油的麻布,火把捆扎牢固,硫磺包也分装妥当。他神情严肃地叮嘱道:“你们分成十队,沿宋军大营外围游走,切记只可骚扰,不可靠近大营半步。发射火箭后立刻撤离,避免与敌军正面冲突,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我们的目标是折腾他们,不是硬拼。”
“末将遵命!”十队骑兵将领齐声领命,翻身上马,马蹄声轻如落叶,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消息传到城中,百姓们纷纷主动请缨。真定城的百姓早已受够了宋廷的苛捐杂税与金兵的烧杀抢掠,燕云军是他们唯一的庇护。很快,城中百姓扛着自家的锣鼓、铜盆来到城头,老弱妇孺也提着灯笼赶来,帮忙搬运滚石、准备热水。一位白发老者握着岳飞的手,激动地说道:“岳将军,杨将军,你们尽管吩咐,我们百姓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守住真定城!”岳飞对着百姓们深深一揖:“多谢乡亲们鼎力相助,有你们在,真定城必能固若金汤!”
夜色渐深,已至三更天。真定城外的宋军大营本该是寂静无声,将士们经过白日的奔波与激战,早已疲惫不堪,纷纷钻进帐篷安然入眠,准备养精蓄锐,明日一举攻破真定城。可就在这时,一阵震天动地的鼓声突然从真定城方向传来——“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雄浑有力,如惊雷滚过平原,穿透浓重的夜色,响彻整个宋军大营。紧接着,东西南北四门同时响起震天的呐喊声:“宋军鼠辈,明日必破!”“燕云铁骑,无坚不摧!”“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死!”
呐喊声此起彼伏,与鼓声交织在一起,如万马奔腾,如雷霆震怒,在宋军大营上空久久回荡。刚入睡的宋军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纷纷从梦中弹坐起来,慌乱地摸索着身边的武器,以为燕云军要趁夜劫营。营中顿时一片混乱,脚步声、兵器碰撞声、惊呼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中军大帐内,童贯正睡得香甜,被这震天的鼓声与呐喊声惊醒。他猛地坐起身,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睡意,却瞬间被怒火取代。“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问,门外的亲兵连忙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禀报道:“大人,不好了!真定城方向鼓声大作,呐喊声不断,怕是燕云军要夜袭!”
“一群废物!”童贯怒骂一声,连忙披甲起身,快步走出大帐。只见营中将士们东奔西跑,乱作一团,不少人甚至连盔甲都没穿好,手持武器四处张望,脸上满是惶恐。童贯强压下心中的慌乱,高声下令:“全军戒备!弓弩手上前,步兵列阵,严防燕云军夜袭!若有敌军来犯,格杀勿论!”
宋军将士们不敢怠慢,连忙按照命令行动起来。可他们在营中严阵以待了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见燕云军的踪影,只有城外的鼓声与呐喊声依旧不断传来,时而急促如暴雨将至,时而沉稳如泰山压顶,始终萦绕在耳边,让人不得安宁。
童贯心中疑惑,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对着身边的副将毕胜说道:“派探马前去侦查,务必查明燕云军的动向!”
“是!”毕胜领命,立刻派出数名探马。半个时辰后,探马回报:“大人,燕云军并未出城,只是在城头击鼓呐喊,城头上还悬挂着许多灯笼,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但并未有出兵的迹象。”
“哼!耍这种伎俩!”童贯冷哼一声,心中顿时明白了燕云军的用意——他们是想扰得自己麾下将士不得安寝,好削弱明日的攻城战力。他脸色铁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下令道:“不必惊慌,全军原地休息,各司其职,若有异动,再行出击!”
宋军将士们闻言,心中稍稍安定,纷纷放下武器,想要继续休息。可他们刚躺下,城头上的鼓声突然变得更加急促,呐喊声也愈发响亮,甚至夹杂着百姓们的助威声,声势比之前更加浩大。更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十队燕云轻骑已悄然抵达宋军大营外围,他们骑着快马,在夜色中如幽灵般游走,时不时弯弓搭箭,发射火箭。
火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划破夜空,如流星般落在宋军大营外围的干草堆上。干草早已被夜风风干,遇火即燃,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也照亮了宋军将士们惊恐的脸庞。他们不得不一次次起身灭火,有的人刚跑到火场,还没来得及动手,另一处又燃起了大火。燕云轻骑的骚扰神出鬼没,宋军根本无法捕捉到他们的踪迹,只能被动地四处灭火,心中的恐慌与疲惫愈发强烈。
韩世忠一身戎装,站在自己的营帐外,看着营中混乱的景象,眉头紧锁。他昨日率领先锋部队与燕云军激战,损失惨重,如今麾下残部不足万余人,本想借着今夜好好休整,明日再配合童贯的主力攻城。可燕云军这一手疲兵之计,显然是要将他们折腾到底。
他快步走到童贯的中军大帐,沉声道:“大人,燕云军此举分明是疲兵之计。若任由他们这般折腾下去,将士们今夜无法休息,明日攻城定会体力不支,士气低落,到时候别说攻破真定城,恐怕还会被燕云军趁机反击。不如派一支军队,前去真定城外骚扰,让他们也不得安宁!”
童贯正烦躁不已,闻言点了点头,觉得韩世忠所言有理。他咬牙道:“此言甚是。韩将军,你率五千骑兵,前去真定城外,骚扰城头的燕云军,务必让他们停止击鼓呐喊!”
“遵命!”韩世忠领命,立刻召集五千骑兵。这些骑兵都是他麾下的精锐,虽经昨日激战有所损耗,但战力依旧不弱。韩世忠翻身上马,手持长枪,沉声道:“弟兄们,随我前去真定城外,给燕云军一点颜色看看!”
五千骑兵齐声呐喊,跟着韩世忠,朝着真定城疾驰而去。马蹄声在夜色中轰鸣,如闷雷滚动,朝着真定城西门逼近。
而此时,真定城西门的城头上,岳飞与杨再兴早已严阵以待。他们通过城头上的了望孔,清晰地看到了远处疾驰而来的宋军骑兵。杨再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韩世忠果然忍不住了,鹏举,你看我们如何应对?”
岳飞微微一笑,神色平静地说道:“宋军骑兵从来不是优势,况且我军占据城防优势,只需坚守不出,用弓箭与投石机招待他们便是。让他们知道,想要骚扰我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转头对着身边的校尉下令:“传我命令,弓箭手就位,投石机准备!待宋军骑兵进入射程,立刻放箭抛石,不得有误!”
“是!”校尉领命,立刻传达命令。城头上的弓箭手纷纷弯弓搭箭,箭矢上弦,瞄准了城外疾驰而来的宋军骑兵;投石机也已装填完毕,巨大的巨石被架在投臂上,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呼啸而出。
很快,韩世忠率领的五千骑兵抵达真定城外一里处。韩世忠勒住马缰,抬头望向城头,只见城头上灯火通明,燕云军将士们严阵以待,弓箭与投石机早已对准了他们。他心中暗道不好,知道自己中了燕云军的埋伏,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
“冲锋!”韩世忠大喝一声,手持长枪,率先朝着城墙冲去。五千骑兵紧随其后,如潮水般涌向真定城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