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咸湿的气息,卷过临江的船场。数十艘粮船整齐列阵,船帆收卷如蛰伏的巨兽,舱内堆满了刚从江南运来的粮草,麦香混着水汽弥漫在空气中。范正鸿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剑,正俯身查看粮袋上的封记,指尖划过“方腊”二字的火漆印,神色沉静。
“王爷,这批粮草数量足额,成色上乘,方腊那边按约定分毫不差。”管事躬身回话,递上清点文书。
范正鸿尚未接话,一道身影踩着碎步匆匆奔来,正是一身短打、面带急色的徐三。他冲破护卫阻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跑岔的气息:“王爷!大事不好!加急传信——宋江在江州浔阳楼题了反诗,被官府拿了现行,蔡九知府已定罪,明日午时就要押赴法场问斩!”
船场的风陡然烈了些,吹得范正鸿衣袂翻飞。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徐三涨红的脸,指尖缓缓攥紧,沉声道:“反诗?他倒真敢。”话音落,他转头对身旁亲卫吩咐,“粮草交割之事交由你督办,按原计划运往密仓。”
随即看向徐三,语气果决:“现在是何情况?”
徐三连忙回话:“蔡九让一个叫戴宗的去请示蔡京,弟子觉得蹊跷,先回来报信,问王爷是否要出手干预!”
范正鸿望着江面翻滚的浪涛,玄色劲装被江风扯得猎猎作响,指尖的火漆印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他沉默片刻,声音冷得像江底的寒冰:“干预?不必了。”
“王爷?”徐三猛地抬头,满脸错愕,连一旁的管事都露出惊疑之色。
“咱们与宋朝早已撕破脸皮,”范正鸿缓缓抬手,指向南岸隐约可见的城郭,语气里满是决绝,“前日边境榷场被封,信使被斩,这份仇怨早已无法转圜。如今朝堂上下视咱们为逆贼,宋江题反诗问斩,是大宋自家的内斗,与咱们何干?”
他转身背对江面,目光锐利如刀:“宋江素有野心,即便今日救了他,他日羽翼丰满,未必不会与咱们为敌。况且此刻出手,无异于自曝行踪,让蔡京那老贼抓住把柄,反倒给了宋军围剿咱们的借口。”
徐三急得额头冒汗:“可万一宋江一死,梁山那群人……”
“梁山若真有本事,自会救他;若救不得,只能说明其气数未尽。”范正鸿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你即刻回去,继续盯着江州动向,但只许看,不许动。无论明是生是死,都只需如实回报,不得擅自插手分毫。”
徐三刚退出去没多久,亲卫便再度上前禀报:“王爷,暗线传回消息,戴宗并未按蔡九知府的吩咐去京城面见蔡京,而是拐了个方向,快马加鞭直奔梁山而去!”
范正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如此。蔡九那厮看似精明,实则蠢钝,戴宗本就是宋江心腹,怎会真的将他往死路上送?”
他转身走向江边的望楼,江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愈发沉凝:“梁山那些人,本就以宋江马首是瞻,如今得知他要问斩,岂有坐视不理之理?戴宗这一去,便是搬救兵来了。”
“那咱们……”亲卫迟疑着问道,生怕错过什么变数。
“照旧盯着。”范正鸿抬手远眺梁山方向,眼底寒芒闪烁,“梁山若真敢倾巢而出劫法场,便是公然与大宋朝廷决裂,正好让蔡京那老贼看看,他眼里的‘草寇’,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算计:“让暗线盯紧梁山的动静,他们何时出兵、派了多少人手、走的哪条路线,一一报来。咱们就坐山观虎斗,看看这出劫法场的戏,究竟能唱得多热闹——无论哪方受损,对咱们而言,都是好事。”
亲卫躬身领命:“属下明白,这就去传令暗线,紧盯梁山与戴宗的行踪!”
早冬的梁山,寒意已浸骨。苍黄的草木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风卷过聚义厅前的大旗,“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带着几分肃杀之气。神算子蒋敬正领着几名庄客,将刚从山下运来的粮草一一清点入库,糙米的清香混着干草的气息,在储物坊内弥漫开来。
“蒋先生,这批过冬的粮草成色当真不错,够山上兄弟支应到开春了!”负责押粮的头目擦了把额头的薄汗,笑着回话。蒋敬戴着副细框眼镜,指尖在账本上飞快划过,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闻言头也不抬:“数目是对的,但成色还需再验仔细些,冬日天寒,若有霉变的粮米,吃坏了兄弟们的肚子可不是小事。”
他话音刚落,山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惊雷般划破梁山的静谧。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带着几分慌乱与急切,直奔聚义厅而去。蒋敬皱了皱眉,抬眼望向聚义厅的方向,心中暗道:这般时候,怎会有人如此仓促上山?
聚义厅内,暖炉燃着上好的银骨炭,暖意融融。晁盖身着虎皮披风,端坐于主位之上,面如重枣,虎目圆睁,自有一股凛然气势。左侧坐着智多星吴用,青衫纶巾,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神色淡然。公孙胜与樊瑞分坐两侧,公孙胜一身道袍,须发皆白,闭目养神,指尖偶尔掐算几下;樊瑞则身着短打,腰间挎着一柄桃木剑,眼神锐利,时不时扫视厅内众人。
赤发鬼刘唐、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等人分立两侧,皆是一身劲装,气息沉凝。欧鹏、马麟等人则低声交谈着,话题离不开冬日操练与山下的动向。厅内气氛平和,正商议着开春后下山劫掠官粮的事宜。
“报——!”一声急促的呼喊从厅外传来,戴宗一身风尘仆仆的皂衣,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泥土与汗水,踉跄着奔了进来。他身形摇晃,显然是连日奔袭,早已体力不支,刚进厅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气息急促地喊道:“晁天王!吴军师!大事不好了!宋公明哥哥他……他出事了!”
晁盖闻言,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霍然起身,虎目圆睁,沉声道:“戴院长,休要慌张!公明兄弟怎么了?慢慢说!”
吴用也收起了折扇,神色凝重地走上前,示意左右给戴宗递上一碗热水:“戴院长一路奔波,先喝口水缓口气,有事细细道来。”
戴宗接过热水,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角的水渍,声音带着哭腔:“晁天王,吴军师,宋哥哥在江州浔阳楼题了反诗,蔡九知府被黄文炳撺掇捉了,蔡九已差我明日启程,持密信上东京,请蔡京发‘就地正法’的钧旨。我佯装应允,才得空赶来!”
“什么?!”聚义厅内顿时一片哗然。刘唐性子最烈,当即怒喝一声,须发戟张:“那蔡九老贼好大的胆子!竟敢动宋哥哥一根汗毛!天王,军师,咱们快起兵去江州,劫了法场,救回宋哥哥!”
项充、李衮也纷纷附和:“是啊天王!宋哥哥待咱们不薄,咱们岂能坐视不理!”“咱们梁山兄弟,怕过谁来?直接杀进江州城,把宋哥哥救出来,顺带把蔡九那厮砍了,为民除害!”
厅内众人情绪激昂,纷纷请战,一时间喊杀声的雏形在暖融融的聚义厅内弥漫开来。樊瑞见状,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抬手便要说话,想要请命带着本部人马先行下山,打探消息的同时伺机营救宋江。可他刚要起身,身旁的公孙胜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樊瑞一怔,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解地看向公孙胜。公孙胜却已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指尖的掐算依旧未停。樊瑞心中虽有疑惑,但他素来敬重公孙胜的道行与见识,知道他必有深意,便暂时按捺下了冲动,静观其变。
晁盖压了压手,厅内的喧哗渐渐平息。他看向吴用,沉声道:“吴军师,你怎么看?”
吴用走到厅中,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公明兄弟身陷囹圄,危在旦夕,咱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江州城防坚固,蔡九知府又是蔡京的儿子,手下兵丁众多,且此事已惊动官府,若贸然起兵强攻,恐怕会损兵折将,反而救不出公明兄弟。”
“那依军师之见,该如何是好?”欧鹏上前一步,问道。
吴用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戴院长,你此次下山,本是受蔡九之命,去京城给蔡京送信,请示如何处置公明兄弟,对吗?”
戴宗点头道:“正是!蔡九那厮疑心重,虽已定了斩刑,却还想请示他父亲,我便是借着这个机会,半路改道,快马加鞭来梁山报信,恳请天王与军师出兵相救!”
“好!”吴用一拍手,道,“这便是咱们的机会!蔡京远在京城,来回路途遥远,咱们正好可以做一篇文章。”他看向晁盖,“天王,咱们可以派人去济州城,请来圣手书生萧让和玉臂匠金大坚。萧让善写诸家字体,尤其是蔡京的笔迹,更是惟妙惟肖;金大坚擅长刻制印章,仿刻蔡京的印信不在话下。”
“军师的意思是……”晁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正是!”吴用道,“让萧让模仿蔡京的笔迹,写一封回信给蔡九,命他将公明兄弟押解进京,交由蔡京亲自发落。蔡九素来敬畏他父亲,必然会依言而行。等到押解队伍行至半途,咱们再设下埋伏,劫下囚车,救出公明兄弟,岂不是万无一失?”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军师妙计!”“这般一来,既不用强攻江州城,又能顺利救出宋哥哥,实在是高!”
晁盖也点头赞许:“好!就依军师之计!事不宜迟,即刻派人下山,去请萧让和金大坚两位先生上山!”
“属下愿往!”刘唐主动请战,“我与萧先生、金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去请他们上山,定然妥当!”
吴用点头道:“刘头领行事勇猛,此次前往,正好合适。不过济州城毕竟是官府地界,还需小心行事,不可张扬。再让项充、李衮两位头领随你一同前往,多带些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遵命!”刘唐、项充、李衮三人齐声领命,转身便要下去准备。
“且慢!”吴用叫住他们,“带足盘缠,见到萧先生和金先生后,务必诚心相邀,就说梁山上下,恳请两位先生出山相助,救公明兄弟一命,事后必有重谢!”
三人应了一声,快步退出了聚义厅。
晁盖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定,转身对蒋敬道:“蒋先生,此次下山后续劫囚所需的粮草、盘缠,都由你调度,务必保障周全。”
蒋敬躬身领命:“天王放心,属下这就去准备,绝不让兄弟们缺了军需。”
厅内众人各司其职,纷纷行动起来。戴宗见事情有了眉目,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大半,对着晁盖和吴用拱手道:“多谢天王与军师仗义相救,宋哥哥若能脱险,定当感激不尽!”
吴用笑道:“戴院长客气了,公明兄弟与我等亲如手足,救他本是分内之事。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片刻,待萧先生和金先生上山后,还需你辨认蔡九书信的格式,确保模仿得毫无破绽。”
戴宗连忙道:“军师放心,蔡九那封信的格式,我记得清清楚楚,定能协助萧先生写好回信。”说罢,便跟着下人下去歇息了。
聚义厅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公孙胜和樊瑞二人。樊瑞忍不住看向公孙胜,低声问道:“公孙先生,方才你为何不让我说话?宋哥哥危在旦夕,咱们理应尽快出兵才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