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胜缓缓睁开眼,看向樊瑞,语气平淡:“樊兄弟,凡事不可只看表面。江州乃军事重镇,蔡九虽无大才,却也并非庸碌之辈,手下有数千兵丁,且城防坚固。若贸然强攻,咱们虽有数千兄弟,但客场作战,胜算未必很大,即便能救出公明兄弟,也必然死伤惨重。吴军师此计,虽看似迂回,却是最稳妥之策。”
樊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我总觉得,这般拖延下去,怕是夜长梦多。”
公孙胜摇了摇头:“放心,蔡九要等京城的回信,必然不会立刻行刑,这便是咱们的时间窗口。再者,有些事情,慢一点,反而能看清更多东西。”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外面的吴用,意味深长。
吴用恰好听到,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公孙胜话中的深意,但并未多言,只是转身吩咐下人,好生准备萧让和金大坚上山后的住处与所需之物。
两日后,刘唐、项充、李衮三人顺利将萧让和金大坚请到了梁山。萧让身着青衫,面容儒雅,手中常握一支毛笔,颇有文人风骨;金大坚则身材魁梧,双手布满老茧,一看便知是常年与刻刀打交道之人。
晁盖亲自率领众人在聚义厅前迎接,礼数周全。萧让和金大坚见梁山众人如此敬重,心中也颇为感动,纷纷表示愿意相助。
众人进入聚义厅,戴宗也已歇息妥当,连忙上前,将蔡九书信的格式、蔡京的行文习惯一一告知萧让。萧让听得仔细,不时点头,又向戴宗询问了几个细节,便胸有成竹地说道:“诸位放心,蔡太师的笔迹与行文风格,我早已研究透彻,定能模仿得真假难辨。”
吴用让人取来上好的宣纸、笔墨和刻章用的玉石,摆放在厅中案几之上。萧让提笔蘸墨,略一思索,便挥毫泼墨起来。他的笔法娴熟,字迹苍劲有力,与蔡京的笔迹果然有九分相似,且行文格式与蔡九的书信如出一辙。
金大坚则在一旁,根据戴宗描述的蔡京印信样式,手持刻刀,小心翼翼地在玉石上雕琢起来。刻刀在他手中运转自如,不多时,一枚栩栩如生的蔡京印信便刻制完成,盖在纸上,鲜红的印文与真印几乎别无二致。
众人围在案几旁,看着萧让一笔一划地书写回信,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戴宗更是激动不已,连连点头:“像!太像了!萧先生真乃神笔!有了这封信,蔡九定然会信以为真!”
晁盖也笑道:“有萧先生和金先生相助,公明兄弟此次定然能化险为夷!”
就在萧让即将写完最后一句,准备落款之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公孙胜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信纸上,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吴军师,下笔需谨慎,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啊。”
吴用心中一凛,连忙凑近案几,仔细看向萧让写的回信。只见信中末尾,萧让模仿蔡京的口吻,写道:“着江州知府蔡九,即刻将宋江押解进京,交由本部堂发落,不得有误。”落款是“蔡京”二字,旁边盖着金大坚刚刻好的印信。
表面上看,这封信并无任何破绽,格式、笔迹、印信都无可挑剔。但吴用何等精明,瞬间便领会了公孙胜的意思。他看向萧让,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对着公孙胜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萧让见吴用神色异样,停下笔问道:“吴军师,莫非我写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吴用笑道:“萧先生写得极好,与蔡太师的笔迹别无二致,没有任何不妥。只是事关重大,我不免多叮嘱几句罢了。”说罢,他对戴宗道:“戴院长,你再仔细看看,这封信是否与蔡九的书信格式一致,有无遗漏之处?”
戴宗接过信纸,反复看了几遍,连连点头:“一致!完全一致!萧先生真是厉害,连蔡太师信中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吴用心中暗道:公孙先生果然高明。萧让的信,看似完美,却在一个关键之处出了“差错”——蔡京作为当朝太师,位高权重,对自己的儿子蔡九,虽会发号施令,但语气中总会带着几分父亲对儿子的威严与关切,而萧让这封信,语气过于公事公办,少了几分父子间的亲近感。
但这并非真的疏漏,而是公孙胜有意为之。吴用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若是这封信写得完美无缺,蔡九或许会毫无疑虑地将宋江押解进京,届时他们劫下宋江,宋江固然会感激梁山的救命之恩,但这份恩情,更多的是针对晁盖和整个梁山。可若是这封信中留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破绽”,让蔡九在押解途中产生疑虑,甚至中途变卦,那么宋江的处境便会更加危险,而梁山的营救,就会显得更加至关重要。
更重要的是,宋江在梁山之上,威望日隆,身边早已聚集了杨志、杨雄、石秀等一批心腹兄弟。此次营救宋江,若是做得太过顺利,宋江或许会觉得此事易如反掌,对晁盖的感激之情也会淡上几分。而若是让他经历一番生死考验,深刻体会到梁山为了救他费尽心机,甚至冒着巨大的风险,他才会真正感念晁盖的恩情,日后也才会更加安分,不会急于与晁盖争权夺利。
公孙胜的深意,正在于此。他看透了宋江的野心,也看清了梁山内部潜在的权力纷争,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暗暗点醒吴用,让这封信“错”得恰到好处。
吴用领会了公孙胜的意思,自然不会当场点破。他看着戴宗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心中已有了计较。
“戴院长,”吴用道,“这封信事关公明兄弟的性命,你务必尽快送回江州,亲手交给蔡九知府,不可有任何闪失。路上务必小心,避开官府的盘查,若有任何意外,即刻派人回山禀报。”
戴宗郑重地将信贴身藏好,对着晁盖和吴用拱手道:“天王,军师放心!我此次定当不负使命,尽快将信送到蔡九手中,为营救宋哥哥争取时间!”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晁盖叮嘱道:“戴院长一路保重,山下已为你备好了快马和干粮,你即刻出发吧!”
戴宗应了一声,快步走出聚义厅,翻身上马,朝着山下疾驰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梁山的山道之中。
待戴宗走后,聚义厅内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萧让和金大坚见事情办妥,也松了口气,与众人闲聊起来。
就在这时,吴用忽然一惊,皱着眉头道:“萧先生,方才我仔细一想,发现你这封信中,确实有一处不妥之处。”
萧让闻言,心中一惊,连忙道:“军师请讲,是何处不妥?我模仿的字体不说一模一样,也能说一字不差。”
众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好奇地看向信纸。公孙胜依旧闭目养神,仿佛没有听到众人的谈话,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樊瑞站在公孙胜身旁,心中疑惑更甚,不明白刚才吴用还说信写得极好,为何戴宗一走,便说有不妥之处。
吴用指着信中的落款处,道:“萧先生,你看这里。蔡太师对自己的儿子蔡九,虽会以公事相称,但私下书信中,总会称其为‘吾儿’或‘九儿’,以示亲近。而你这封信中,直接称‘江州知府蔡九’,语气过于生硬,若是蔡九心思细腻,或许会从中看出破绽。”
萧让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呀!是我疏忽了!我只想着模仿蔡太师的笔迹和公文格式,却忘了他们父子间的书信,总会带几分私交之情。这可如何是好?戴院长已经出发了,怕是追不上了!”
金大坚也道:“是啊军师,这处破绽虽小,但若是被蔡九察觉,恐怕会坏了大事!”
吴用神色凝重地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面容,沉声道:“事已至此,追悔无用。这处破绽看似细微,却可能让蔡九起疑——他若派人核实,或是干脆不等押解,提前行刑,公明兄弟便危在旦夕!”
他转身看向晁盖,语气果决:“天王,仿信救囚的计策已生变数,不能再等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当机立断,直接点齐人马,杀奔江州,劫法场救人!”
“军师说得对!”王英当即拍案而起,眼中怒火熊熊,“那蔡九老贼本就心狠手辣,若真让他看出破绽,宋哥哥怕是活不过今夜!咱们梁山兄弟,凭的就是一腔热血,与其耍那些弯弯绕绕,不如真刀真枪杀进去,拼个痛快!”
项充、李衮也齐声附和:“正是!劫法场虽险,但总比眼睁睁看着宋哥哥送命强!咱们选精锐弟兄,星夜兼程赶去江州,趁明日午时行刑之际,出其不意,定能成功!”
晁盖眉头紧锁,看向闭目养神的公孙胜:“公孙先生,你意下如何?”
公孙胜缓缓睁眼,目光平静却带着分量:“吴军师所言极是。天数有变,强求稳妥反生祸端。劫法场虽险,却能凝聚人心,也让公明兄弟知晓梁山情谊之重。只是……”他话锋一转,“江州城防严密,需得谋划周全,不可蛮干。”
吴用立刻接话:“公孙先生所言甚是!咱们兵分三路:一路由刘唐、项充、李衮、杨雄、石秀乔装成百姓,混入江州城,埋伏在法场四周;二路由杨志、宣赞、欧鹏、马麟,扼守城门,防止官府援军入城;三路我、天王、王英、郑天寿亲自带队,午时一到,直冲法场,救出公明兄弟!公孙先生,大寨拜托你了”
公孙胜缓缓颔首,指尖掐诀片刻,沉声道:“天王与军师放心,大寨有我坐镇,定保后方无忧。只是江州城内暗流涌动,除了官府兵丁,恐还有第三方势力暗中窥伺,诸位行事需多加提防,见机行事即可,不必拘泥于计划。”
晁盖目光一凛,重重点头:“公孙先生提醒得是!此次劫法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转身看向厅内众人,虎目扫过之处,众人皆肃然挺立,“传我将令,即刻点齐八百精锐弟兄,备好兵刃马匹、干粮水囊,半个时辰后聚义厅前集结,星夜赶往江州!沿途严守纪律,不得惊扰百姓,更不许走漏风声!”
“遵命!”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屋瓦,方才因仿信破绽而起的焦躁,尽数化作破釜沉舟的决绝。
半个时辰后,聚义厅前火把通明,弟兄身披甲胄,手持兵刃,列队如林。晁盖一身玄甲,手持点钢矛,立于阵前,气势如虹;吴用纶巾束发,腰间佩剑,神色沉稳,正与刘唐、欧鹏等人最后核对部署。
“刘唐,你混入城中,务必摸清法场地形,午时前务必到位,听我号令行事,不可擅自妄动。”吴用低声叮嘱,“若遇盘查,便说是来江州贩货的客商,分散入城,切不可扎堆。”
刘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军师放心!俺们兄弟扮百姓可是拿手好戏,定不叫官府看出破绽!”
吴用又转向杨志:“制史守住城门,重点盯防西门和南门,官府援军多半从这两处赶来。只需拖延一个时辰,待我们救出公明兄弟,便与你们汇合撤离。”
杨志抱拳道:“军师只管放心去救宋哥哥,城门交给我们,一只苍蝇也别想轻易进出!”
一切安排妥当,晁盖翻身上马,高举点钢矛:“弟兄们,公明兄弟危在旦夕,随我杀奔江州,劫法场,救兄弟!”
“杀!杀!杀!”梁山弟兄齐声呐喊,声浪直冲云霄,打破了梁山的沉寂。马蹄声如惊雷滚滚,队伍裹挟着凛冽的寒风,朝着江州方向疾驰而去,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拉出长长的火龙,宛如一条蓄势待发的巨龙。
与此同时,江州城内,燕王府的暗线已将梁山动向尽数传回船场。范正鸿立于望楼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听着亲卫的禀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果然还是动了手。吴用的计策虽妙,却终究抵不过人心急切,这劫法场,倒是比押解途中劫囚有趣多了。”
他转身吩咐:“让马灵即刻带两百弟兄,乔装成流民混入江州城。不必插手任何一方,只需在法场外围观望,若梁山得手,帮他们挡一手,看看这群草寇要往何处去;若官府占优,也不必援手,只把动静记清楚便可。”
“属下明白!”亲卫躬身领命,转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