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轩适时后退半步,礼貌又疏离:“那位先生说,展览结束后,他在馆外梧桐树下等您。来或不来,全凭您决定。”语毕,他微微颔首,转身重新没入人群,西装后背被灯光照出一道笔直的缝,像替谁拉开一场旧戏的帷幕。
陆廷渊没急着追问,只展臂把苏念星整个圈进怀里,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锁骨。瑶瑶也被抱起,小手胡乱拍她后背:“妈妈不怕,有魔法盾牌!”孩子的奶香混着展厅冷气,形成一种奇异的安抚力,让苏念星从记忆旋涡里一点点浮出。
“要见吗?”陆廷渊的唇贴在她发旋,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我陪你。”
苏念星深吸一口气,抬眼时,瞳孔里仍晃动着旧雨夜的涟漪,却多了一束此刻灯光的坚定。“见。”她轻声说,“我要把当年没说完的话,亲手还给他。”
话音落下,展厅入口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拨开,一个穿灰色长风衣的男人缓缓走进来。他戴黑色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却仍遮不住那副与苏念星记忆里重叠的轮廓——眉骨挺拔,鼻梁有一道极浅的旧疤,像被岁月用小刀轻轻划过一记。
他停在主视觉墙前三步,抬头,目光穿过五年风尘,直直落在苏念星脸上。那一瞬,展厅的嘈杂仿佛被抽成真空,只剩下两颗心跳在隔空碰撞——一颗裹着歉疚,一颗裹着警惕,中间横亘着一条叫“过去”的河。
陆廷渊把妻女往身后拢了拢,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对面的人听清:“江先生,久仰。我是苏念星的丈夫,陆廷渊。”
帽子下,江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把千言万语咽回胸腔。他抬手,慢慢摘下渔夫帽,露出被岁月漂浅的发色,以及眼角新增的细纹。“陆先生,”他声音沙哑,却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谢谢你照顾念星。”
念星——这称呼一出,陆廷渊眼底掠过一丝暗涌,却很快被更大的平静覆盖。他侧头,看向苏念星,把决定权彻底交给她。
苏念星从丈夫身后走出一步,指尖仍攥着那枚书签,金属边缘陷入掌心,微疼,却让她清醒。“江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冷气里绽开,“下半句,你带来了么?”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像要去摸口袋,又硬生生止住。他看着她,目光穿过五年光阴,落在她此刻被灯光照亮的肩上,那里,有另一个男人的西装手轻搭——像一面无声的盾牌,也像一道透明的墙。
“带来了,”他轻声说,却并未掏出任何东西,“但得先向你讨一个原谅,才配把它写完。”
展厅顶灯忽然闪了一下,像给这场旧雨重逢按下一个暂停键。苏念星深吸一口气,回头,对上陆廷渊安静的眼神。那里面没有质疑,只有等待,像一片深海,任她沉浮,也任她靠岸。
“好,”她点头,声音轻却清晰,“展览结束,梧桐树下,我把当年没问出口的话,一并还你。”
江辰微微躬身,重新戴上渔夫帽,转身离去。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灰色背影很快消失在大厅尽头,像一滴墨落入清水,边缘逐渐晕开,却终究被更大的澄明包裹。
陆廷渊握住苏念星发凉的手,掌心温度一点点度过去。瑶瑶趴在爸爸肩头,小声问:“妈妈,那个叔叔是坏人吗?”
苏念星看着展厅尽头那扇仍在晃动的门,轻轻摇头:“不是坏人,是——旧路标。”她转头,对上丈夫深邃的眼,“而我们,已经换了新的导航。”
灯光重新稳定,观众继续流动,仿佛刚才的暗涌只是壁画上的一道裂纹,被更大的色彩覆盖。苏念星把书签收进西装内袋,金属贴着心脏,冰凉,却不再锋利。她抬头,看向展墙上那幅《岁月安然》——画里,香樟树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而此刻,她知道,无论路尽头是什么,她都不再是独自上路。
因为,她的身侧,有另一只手,正稳稳地,与她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