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像一层被揉皱的纱,从巷口一直铺到窗棂。梧桐叶筛下的光斑碎成铜币,叮叮当当落在青石板路上,也落在苏念星的睫毛上。她抬手去拂,指尖沾了未干的钴蓝,像把一小片夜空蹭到了脸上。
门被敲响——笃、笃、笃——三声,不疾不徐,像某种心跳的频率。苏念星捏着画笔的指节一紧,颜料在掌心炸开一朵靛青的花。那声音她已熟悉:陆廷渊的耐心,向来比雾更浓。
门开,白衬衫先一步跨进来,袖口卷到小臂,纱布在腕骨处缠成一道雪线。他左手提着保温袋,右手插兜,肩背仍挺得笔直,仿佛受伤的是别人,与他无关。
“早。”他开口,嗓音混了桂花香,像刚被晨露润过,“南瓜粥,加了一颗椰皇;虾饺里包了整只虾仁,你以前说喜欢弹牙的口感。”
苏念星愣了半秒。那句“以前”像一根细针,刺破她自封的茧。她侧身让他进来,衣摆擦过他的衬衫下摆,发出极轻的窸窣,像雪落无声。
工作室空旷,画架背光而立,画布上《星途》只铺了半幅。深蓝夜幕里,星辰拥挤,像被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钻,却唯独缺了那颗最亮的孤星。她画不下去了——每一笔都像在重复自己心里的空洞。
陆廷渊把保温袋放在靠窗的小桌,动作轻得像在安放一枚炸弹。揭开盖子,热气轰然涌出,南瓜的甜、虾的鲜、药材的苦,三层味道叠成小小的漩涡,把空气都染得黏稠。他递勺给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虎口,温度比粥更烫。
“我自己来。”她低声说,却未避开。勺底磕碗沿,清脆一声,像敲裂了某道看不见的冰层。
粥入口,软糯里带着颗粒感,是南瓜被文火熬化后残留的纤维,像记忆里最柔软的牵挂。她低头,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的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早晨,母亲把南瓜切成小方块,说:“星星,甜的留给你,苦的留给我。”如今角色对调,她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心里某处塌陷下去,发出无声的轰鸣。
饭后,他自觉退到休息室。笔记本屏幕亮起,蓝光映在他轮廓上,像给他镀了一层冷冽的釉。苏念星回头,看见他微微蹙眉——那是他专注时的习惯,眉心挤出极浅的川字,像把整个世界都折叠进那道沟壑。
她收回目光,重新握笔。钴蓝、钛白、一点点群青,在调色盘上旋转成漩涡。她想起他刚才的话:“云层过渡可以更自然,用月光穿透的渐变。”于是笔尖轻挑,一抹淡银顺着云隙流淌,像谁用指尖拨开浓雾,露出背后澄澈的天。
时间被拉长,阳光从东窗爬到西墙,最终跌进地板缝隙。她画得太入神,未察觉陆廷渊何时站到身后。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后,带着薄荷牙膏的凉:“这里,再冷一点。”他伸手,覆在她握笔的手背,引导她添上一笔更浅的蓝。肌肤相贴,温度交换,她指尖一颤,颜料在画布上拖出细长的尾,像流星坠落的余烬。
“对不起。”他立刻松手,声音低哑,“逾矩了。”
苏念星却摇头,耳尖泛红:“不,你说得对。”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谢谢。”
傍晚,霓虹在巷口亮起,像谁打翻了调色盘。苏念星收笔,肩颈酸痛得像是被时间碾压过。她伸懒腰,听见关节发出细微的抗议。陆廷渊已合上电脑,站在门边,风衣搭在臂弯,像一棵沉默的白桦。
“送你回家。”他说,不是询问,是陈述。
她本想拒绝,却在抬眼时撞进他的眸——那里面没有强势的占有,只有深不见底的后怕。她想起画展那天,他扑过来替她挡刀,血溅在她裙摆,像一朵猝然绽放的罂粟。于是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