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尚未明,王珪已穿戴整齐准备上朝。
经过廊下时,他下意识望向王玉瑱院落的方向——只见窗牖漆黑,寂静无声,显然人还未起。
他驻足凝望片刻,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多希望昨夜二郎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语,都只是一时激愤下的妄言。
杜氏细心,早已察觉丈夫今日神色不同往常,又见他驻足叹息,便轻步上前,为他整理了下官袍的衣领,柔声劝道:
“你们爷俩相处三十余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们吵得这般厉害。可父子之间,哪里会有隔夜仇呢?不若今晚让二郎过来用膳,一家人坐下好好说说话,说开了便好了。”
王珪闻言,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眼底的忧色却更深了。
他担心的,从来不是什么父子隔阂。
他怕的是……他那看似脱胎换骨的儿子,昨夜所言并非气话,而是真的掌握了那等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利器。
古语有云: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一旦拥有了颠覆性的力量,人心,还能保持原来的分寸吗?
他不敢深想,只是对着妻子点了点头,默然转身,踏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向皇城走去。
次日巳时,冬日的暖阳才慢悠悠地爬过院墙,将别院里的积雪照得晶莹剔透。
王玉瑱悠悠转醒,尚未睁眼便听见外间传来鱼璃与慕荷压低的交谈声。
“慕荷姐,这般……当真使得么?”鱼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
王玉瑱撑身坐起,正要下榻自去倒杯茶水润喉,细微的动静却已惊动了外间二人。
帘栊轻响,两女挽着手走了进来,见他醒了,便极自然地取过衣衫,一左一右侍候他更衣。
更衣过程中,两女不时交换着眼神,你碰碰我的手肘,我悄悄拽拽你的衣袖,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玉瑱看在眼里,故意板起脸道:“有话便快说,你们相公今日可是要出门的,天黑前未必能回来。”
鱼璃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夫君,昨夜……听闻你与父亲在书房有些争执?”
王玉瑱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不过是些政见不合,争论了几句,无妨。”
慕荷接过话头,语气更为小心:“婆母方才遣人来说,让晚上都去东跨院用膳。玉郎你……”
“我会去的。”王玉瑱打断她,语气并无波澜。
他接过慕荷递来的热毛巾,随意地擦了把脸,便扬声吩咐外间:“让项方备车。”
“夫君,不用些早膳么?”鱼璃与慕荷齐声关切道。
“不用了,有要紧事需即刻去办。”他转身,在鱼璃额上落下一吻,又轻轻握了握慕荷的手,“不必担心,日落前我便回来。”
说罢,他系好大氅的带子,转身踏出房门。晨光中,他的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决绝,很快便消失在廊庑尽头。
……
而东宫这边,自那场震惊长安的“当街鞭打帝师”事件后,太子李承乾能清晰地感觉到,父皇李世民看向他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冰冷。
那昔日虽带苛责却终究存有期许的目光,如今只剩下审视与失望。
与之相对的,是魏王李泰在朝堂上愈发如鱼得水,文学馆汇聚的才俊越来越多,围绕在他身边的赞誉之声也越来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