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瑱踏着月色,穿过庭院,来到东跨院。远远便见兄长王崇基静立在书房外的廊下,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中显得格外肃穆。
见他到来,王崇基快步迎上,压低声音急切道:“二弟,稍后父亲无论说你什么,听着便是,莫要顶撞,更不可如宫中那般逞口舌之利!”
王玉瑱心下了然,点了点头,没有作声,随兄长一同走向那扇透着暖光却气氛凝重的房门。
果然,两人才刚踏入书房,甚至来不及行礼,端坐于主位上的王珪便将手中书卷重重拍在桉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怒喝道:
“逆子!你今日在甘露殿,究竟是何居心?!竟敢对韦贵妃言语无状,暗藏机锋!莫非以为陛下略示宽容,你便可恣意妄为,为我王家无端树敌吗?!”
王玉瑱听着父亲的斥责,胸中一股郁气翻涌,却终究强压下去,只是垂首沉声道:“父亲息怒,孩儿知错。”
王崇基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为王珪斟上一杯热茶,温言劝解:
“父亲,二郎已知不妥,他年轻气盛,也是一时情急。好在陛下并未深究,此事既已过去,还请您保重身体,勿要过于动气。”
王珪接过茶盏,却并未饮用,目光依旧锐利地钉在王玉瑱身上,语气沉重:
“知错?我看他未必真知!我忧的是你这份对天家威仪、对权势尊卑浑不在意的脾性!往后需得谨言慎行,遇事当思虑周全,不可再如此强出头,平白得罪他人,为家族招祸!”
王玉瑱听到此处,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着不解与坚持,反问道:“依父亲之意,莫非日后若再见挚友遭权贵欺凌,孩儿便该视而不见,明哲保身吗?”
“你……”王珪被他问得一滞,随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为父并非要你冷漠至此!而是要你懂得方法!譬如此次,那韦东霖欺压王主簿,你若早些亮明与王主簿的关系,点醒于他,事情未必会闹到这般地步,又何须动用考功司的手段,掀起如此波澜?”
他越说越是无奈,一种深沉的疲惫涌上心头,声音里不禁带上了几分埋怨与后怕:
“你且想想,先是与荥阳郑氏结了梁子,如今又因仗义执言得罪了京兆韦氏。这五姓七望,顶尖的门阀世家,你莫非真要一个个得罪干净不成?
你可知,待他日你大哥需回归太原,继承宗祧时,若这些望族心存芥蒂,族中那些看重门户关系的族老们,还会那般顺畅地支持你大哥接任家主之位吗?”
此言一出,书房内顿时一片寂静。王崇基也沉默下来,这确实是关乎家族未来根基的现实考量。
王玉瑱听到父亲将家族前途与他的仗义之举对立起来,非但没有像兄长那般沉默,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他目光如刀,直刺王珪:“太原?族老?父亲现在倒想起家族根基了?
当年那些老不死为了一己私利,默许纵容其他家族设局刺杀惊尘族兄时,父亲您又在何处?可曾站出来为他主持过公道?!”
王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尖锐质问震得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混账东西!休得胡言!
你惊尘族兄遭遇不幸,朝廷自有公断,与族老们有何干系?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污蔑宗亲!”
这一刻,王玉瑱周身那股在嶲州执掌盐场、于血雨腥风中磨砺出的凛冽气势骤然迸发,不再掩饰。
他嵴背挺直,眼神锐利如隼,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都因他而凝滞、冰冷。
他迎着父亲震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带着铁石般的冷硬,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