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赵茹安靠在门边,轻声说:“妈,您现在这理,比谁都稳。”

沈若棠看着院外的天,淡淡道:“理不稳,心就晃。

我这年纪,晃不起。

嘴勤的人多,能干的少,我得留点耳清净。”

她顿了顿,抬头望着赵茹安,轻声补了一句:“茹安啊,记着——听人夸你,先看眼。真理在事上,不在嘴上。嘴甜的,十句有九句裹糖。”

赵茹安笑,“妈,您这话,我得记小本上。”

沈若棠弯了弯嘴角,“记心上比本上牢。嘴勤的怕冷脸,心虚的怕真话。我这辈子不热脸,也不假笑——就讲个理。”

夜里下了点雨,早晨的地面还泛着潮气。沈若棠正在院里掸灰,赵茹安正收晾衣绳。两人刚收拾完,门外“咚咚咚”敲得急。

赵茹安抬头一看,是她堂弟赵国栋。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手里夹着个公文袋,一脸笑。

“姑,我来看看您!”

沈若棠抬头,眉毛微挑,“你这嘴一甜,就没好事。”

“哪能啊!姑,您这话伤我心。”

赵茹安笑着打圆场,“国栋哥,您先坐。”

赵国栋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笑着拍大腿,“姑,您是真有先见。我这次来啊,是好消息!镇里要开培训班,搞农村合作养殖。名额不多,都是机会。我能给您和茹安报上名。”

沈若棠淡淡地看他一眼,“培训还轮到我?我这把年纪,还去学喂猪?”

“哎呀姑,您别这么说。这是政策,学完能分补贴的。别的先不说,一个名额能拿五十块。”

赵茹安眼睛一亮,沈若棠却不动声色。她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衣袖,“五十块的名额,你这儿要多少?”

赵国栋愣了下,干笑两声,“姑,您可真精。其实也不多,就十块报名费。我这是帮忙,别处收十五。”

沈若棠笑了,笑意却不暖,“那你挣这五块,是理还是情?”

“这不辛苦钱嘛,我也得跑腿、填表……”

“跑腿有理,骗亲戚没理。”沈若棠放下抹布,“你别看我岁数大,这点账我还算得清。

五十块补贴是国家的,不是你的。

你拿十块报名费,是拿政策做生意。”

赵国栋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姑,您这话说得太绝。”

“绝?我这叫讲理。你这事传出去,别人都信你嘴甜,回头出事,谁背?你背不起,我也不背。”

赵茹安在一旁忍着笑,赵国栋讪讪,“姑,您这人真是不变,嘴上还是这股子硬劲。”

“嘴硬才不吃亏。嘴软的,早被你这小算盘掏空了。

你要是真想做事,堂堂正正收钱,别拿亲戚下手。”

赵国栋笑得有点尴尬,挤出几句,“姑,您别误会,我这不是自己想挣钱,是替镇里招人。”

“镇里要招人,会贴公告,不会靠嘴。

你这路子,走歪了。

我一句不说,你还以为这理真通。

人一旦信嘴,不信理,迟早出事。”

赵国栋脸涨得通红,抓起公文袋,“姑,您真是说啥都透。我这话也不多说了。”

“走吧,出门左转,别再往亲戚家跑。”沈若棠边说边收拾桌布,“我这年纪,不讲客气,只讲理。理清了,家才净。”

人走后,赵茹安忍不住笑出声,“妈,您这三句话,把他气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沈若棠不笑,淡淡地说:“气是好事,能让他收嘴。嘴勤的人,心最容易乱。

我这几句话,他若记住了,往后还能站稳脚。”

赵茹安笑着摇头,“妈,您这理啊,真不留情。”

“不留情才叫理。留情叫惯。

我年轻那阵被嘴甜的亲戚哄怕了。每次都说‘姑,您最好了’,一转眼就让我掏腰包。

人要讲情,得先立理;不立理的情,迟早变债。”

“妈,您这话真讲得对。”

“对也没用,你得学会用。”沈若棠叠起抹布,“你记着,讲理的人,才配被尊重。

光会讲情,迟早被人当笑话。”

“嫂子——在家吗?”

那声拖得又软又熟,像是糖水掺了姜味,一听就知道有事。

赵茹安正切豆腐,一抬头,果然是李凤霞。那女人走进来,一身亮黄外套,鞋子油得能照人,手里还提着个布袋,袋口露出半截新布。

“这天真怪,一会儿晴一会儿阴。”李凤霞一边叹气,一边看沈若棠,“嫂子,我刚路过您这儿,就想着顺道来坐坐。”

沈若棠没回话,指了指院里的小凳。李凤霞就顺势坐下,屁股还没稳,话就来了。

“嫂子,您前些天不是帮人找过活嘛,我想着您人熟,这镇上要招缝工,您看能不能替我家小子也打个招呼?这孩子也不争气,天天在家晃。”

沈若棠慢慢擦手,动作一点也不急。

李凤霞接着说:“也不是白求人,就是想让您提个名字。那厂子说了,介绍的有熟人更好。”

沈若棠淡淡看她一眼,“那熟人挣啥?”

李凤霞愣了下,嘴角一抿,“嫂子,您这话……那不都这样嘛,人情往来,总得有点意思。”

“人情?”沈若棠轻声笑了下,“我年轻的时候最信这俩字,后来才知道——人情不往来,只有借来借去。借久了,就不香了。”

李凤霞表情尴尬,笑容像挂在风里的纸。

她试着岔开话题:“嫂子,您真会说。怪不得大家都说您现在有理有面儿。”

“有理才有面儿。”沈若棠淡淡回,“没理的人,脸再亮也是空的。”

院子一阵安静,锅里冒出的气混着豆香,时间被拉得很慢。

李凤霞低头抠着衣角,“嫂子,我这回是真求您帮个忙。孩子眼下没活干,我这心里乱得慌。您要不帮,我都不知道去找谁。”

沈若棠看着她那双手,指甲染着浅蓝的洗衣粉痕迹。她没急着答,只问:“你上回说借钱买的猪,卖了吗?”

李凤霞一愣,表情闪了闪,“卖了,赔了点。”

“赔了还借?”

“嫂子,这不都为孩子嘛。人家说再熬一阵就能翻身。”

沈若棠叹了口气,把抹布搭在桌上。

“凤霞,你不是坏人,就是太信嘴。谁嘴甜信谁,谁可怜信谁。你那孩子也是,从小看你这么过,他以为求人是路,自己想办法是弯。”

李凤霞嘴唇动了动,没接话。

“我帮过你三回。”沈若棠的声音很轻,“第一次,你真感激;第二次,你嘴上谢;第三次,你眼神都不看我。帮人容易,收心难。”

李凤霞脸色发烫,垂着眼,“嫂子,我真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你是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