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不太行,让我给您带了点她亲手晒的豆干。”
那年轻人一脸诚恳。赵茹安接过袋子,心里一暖。
“她可还记得我?”沈若棠笑着问。
“记得,她说您年轻那会儿最仗义,谁有难您都帮。”
沈若棠一笑,眼角皱纹更深,“那会儿我傻。”
“阿姨,她让我转句话,说她这辈子亏欠您一回。她那年没还您的钱,是她不对。”
沈若棠愣了几秒,才轻轻点头,“你妈还记得就好。她那钱,我早不记得了。”
“她让我一定得说——那钱,她心里一直记着。”
赵茹安在旁边看着,心里一阵发酸。沈若棠抿着嘴,半晌才开口:“唉,她这人有理,错了也认。”
“是啊,她常说一句话——‘沈嫂子教我,理得先还。’”
沈若棠笑了笑,“那我没白说。”她把袋子放到桌上,“人这辈子,谁没错过?
错事怕的不是做,是不认。
理欠了能补,脸丢了难拾。
你替我告诉她——我这儿没怨她,反倒高兴,她还记得那点事。”
年轻人点点头,走后院子又静了下来。赵茹安轻声说:“妈,您真心大。”
“不大。”沈若棠笑,“我只是清楚,理清了,人才能放下。
有恩不欠,有理不让,也就没心结。”
她顿了顿,语气柔了,“茹安,人啊,要能分清谁是真记得你,谁是装着记得你。
真记得的,不说话也懂你;装着记得的,嘴勤,心凉。”
赵茹安点头,“我记着呢。妈,您这理,我也要学。”
“学理最难。”沈若棠淡淡笑,“讲情容易,立理难。
理清了,亲才能久。
我现在不求别人记得我,只求自己不糊涂。”
赵茹安在门口剥豆,院里静得连风吹树叶的声都听得清。沈若棠坐在炕上纳底,针脚一下一下,稳得像呼吸。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三下之后又顿了顿。赵茹安一听就皱眉,“妈,是林桂芝,她这拍门声一听就没好事。”
沈若棠抬头,“开吧。”
林桂芝推门进来,脸笑得热,“沈嫂子,在家呢?哎呀,这太阳真毒,我一路过来汗都冒出来了。”
“坐吧。”沈若棠指了指凳子。
林桂芝一屁股坐下,连喘都没喘几口,就开了口,“嫂子,您可得帮帮我啊。家里那老三非得去外地打工,我是拦不住。您以前在厂里干过,有经验,能不能劝劝他?”
沈若棠挑眉,“劝?他多大了?”
“十八。”
“十八岁是该出去见见世面。”
“可他那脑子笨,出门谁知道会遇上啥人。嫂子,您人家里有威信,他听您一句顶十句。”
沈若棠放下手里的针,“桂芝,你是真想我劝你儿子,还是想让我替你担心?”
林桂芝一愣,“嫂子,这话您说得……”
“我说得清楚。
孩子要走是他自己的事,你让我劝他留下,是想让我替你背这个‘不让出门’的名头。
以后要真混出个名堂,你一句‘我当年想让他走,是嫂子拦的’,我就成坏人。”
林桂芝连忙摆手,“嫂子,您这话——我哪舍得那样说?”
沈若棠轻轻冷笑,“我见多了。
嘴上说舍不得,事到临头第一个甩锅的就是你这类。
我这年纪,不拦年轻人路,也不替别人当挡箭牌。”
林桂芝尴尬地笑,“嫂子,您这是多心了。我是真想让您帮我出出主意。”
“主意我能给。”沈若棠淡淡道,“人要出去闯,最该记的不是家训,是理。
你教他这辈子可以穷,不可以赖。
可以被人骗一次,不可以骗人一次。
教他先做人,再谋事。
你教得了这个,比让我劝他有用。”
林桂芝被噎了一下,笑容僵着,“嫂子,您真是会说。您说的我都懂。”
“你懂?”沈若棠抬头,眼神一点没软,“你懂你就不会来我这儿。
你不是来求主意的,你是来借心的。”
“借心?”林桂芝愣了。
“是。你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想找我点个头,好让自己不后悔。
到时候要是出了事,你心里也能怪我一半。”
“嫂子,您这话……”
“我这话是实在的。借钱还得还,借心更贵。
我这年纪,借不起。”
赵茹安在旁边差点笑出声,装作低头剥豆。
沈若棠继续说:“桂芝,人这一辈子,能求人帮忙,不能求人替你担心。
担心的事,永远没人替得了。
你那孩子要出门,你心疼就拦,真想让他飞就松。
拦着埋怨,放了担心。
你选哪个,都是你自己的理。”
林桂芝脸上有点挂不住,硬挤出个笑,“嫂子,您是真能说。
我算明白了,您现在是连情都讲理。”
“讲理不是没情。
理清了,情才能干净。
你要真为人好,就别往别人心里塞事。
有理的人懂自个儿的路,没理的人才四处借心。”
林桂芝站起来,讪讪地整理衣角,“嫂子,您这人真变了。”
“变了好。
我以前糊涂。别人哭我就软。
后来发现我一软,他们就能哭一辈子。”
赵茹安噗地一笑,掩着嘴,“妈,您这比打针都快见效。”
沈若棠淡声,“理通了,比针还管用。
人得自己疼自己,别人疼你那是情分,你疼自己那才是本分。”
林桂芝红着脸走出去,背影有点急。
赵茹安看着那背影,忍不住问:“妈,您真一点都不心疼?”
“心疼有用?我那心留着疼该疼的人。理不清的,越帮越乱。”
沈若棠正擦桌,赵茹安在院里晾豆腐皮。两人正说笑着,门口又响了敲门声。
“沈嫂子——是我,马莲子。”
赵茹安一听这名字,表情就僵了下。那是镇上有名的“借花献佛”,谁家有新东西,她总能“借”去用,还得让人谢她的热心。
沈若棠放下抹布,声音平静,“进来吧,风小。”
马莲子一进门,就笑得牙都露出来,“嫂子,真巧,我刚从镇上回来,听说你那边有认识裁缝的?”
“认识几个。”
“那好,嫂子,我想托你说个话。我侄女要结婚,想做几身新衣裳。那裁缝要排队,您替我打个招呼呗。”
沈若棠擦着桌角,头也没抬,“你侄女结婚我高兴,可排队的事我插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