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收一半摊,一个穿呢子大衣、擦皮鞋的外地商人来了,身后还跟俩助理,气势冲得跟检查队似的。
“沈嫂子吧?听说您这鞋在这一带最有名。”
沈若棠头也没抬,针照旧穿线,“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传的。”
“那就说明还没骗人。”
那人被怼得一怔,笑着摸了摸头发,“我呢,在城里开个布鞋铺,想跟您合作。您的鞋我们要,您这边只管做,价格嘛——我们收四毛一双。”
赵茹安“噗”地一声差点笑出来,“叔,您这是买线还是买鞋?”
那人皱眉,“姑娘,咱这叫批发价,量大不就薄利嘛。”
沈若棠放下针,抬头慢慢看他一眼,“你知道我这鞋一双要缝几针?”
那人一愣,“这……谁数这个?”
“我数。八百三十六针。你四毛钱一双,我连针都赔不起。”
助理笑,“老太太,别较真嘛。您这摊子一天能卖几双?我们收走,您省心,坐家里数钱多好。”
沈若棠手往桌上一拍,“我这钱数得清,心里没亏。你那钱来得脏,手都烫。”
人群听见这声拍桌,都围过来了。
赵茹安叉着腰,“叔,您别糊弄我妈,这街上谁不知道她做鞋是心上针。您收那价,连鞋底都不够。”
商人脸上挂不住,笑意有点僵,“姑娘,这生意讲的是双赢。”
沈若棠淡淡:“双赢?你赢,我输,这叫双赢?”
“沈嫂子,您这人太轴了。时代不一样了,哪还手缝啊?机器快得多。”
“机器缝鞋,鞋不疼。
人要缝心,心才硬。”
这话一出,摊前人都笑。
那商人尴尬得咳两声,“我是真诚的,您要是嫌价低,可以再谈。”
“谈?谈什么?谈我手咋断?还是谈我线咋少?”
徒弟那小子看不惯,直接把鞋底往桌上一拍,“老板,您拿那价收,我师傅还不如烧炭!这鞋底一层布一层线,您四毛?连个汤都不剩!”
那商人脸一僵,冷声道:“小伙子,生意人讲理气。”
赵茹安“嗤”地笑出声,“讲理的先讲良心,你那四毛是买脚汗味呢?”
人群笑成一片。
那商人脸挂不住,低声说:“沈嫂子,咱都是做买卖的,不至于撕破脸。”
“撕脸?你那张脸早就掉价。”沈若棠抬手拍着那鞋,“这鞋一双走八百多针,不靠嘴赚,靠的是人命一针一线。你敢砍价,我就敢掏底子给你看。”
她一手拿锥子,“啪——”地把鞋底掀开,一层布、一层棉、一层线,摆在他眼前。
“你瞅瞅这底厚不厚,线密不密?
你要真想要,就照价八毛;
你要嫌贵,出门往左拐,机器多的是。
拿我手艺砍价,你先过我这关——嘴上能赢我再说!”
那商人脸通红,结巴半天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徒弟在旁边冷笑,“叔,别硬撑,您这嘴连鞋底都撕不开。”
赵茹安捂嘴笑,“我妈的摊子,你压得了价,也压不下火。”
商人僵了半晌,硬挤出个笑,“沈嫂子果然厉害,那就——我们不收了,您忙您的。”
“滚远点,别在这口干嚼。你这嘴说生意,连我炭都糊。”
那人灰头土脸走了,
人群里有人喊:“沈嫂子这火真过瘾!”
“对!这年头就得有人这么硬气!”
“八毛一双的鞋,连针线都带人心!”
赵茹安笑得腰直不起来,“妈,这人怕是被您吓出汗了。”
沈若棠擦擦手,“卖鞋不怕没人买,就怕自己心先折。
我这鞋是给人穿的,不是给他们盘算盘的。”
徒弟抬头笑,“婶子,我以后要是有人跟您砍价,我先撕鞋给他看。”
“你撕鞋行,记得别撕脸。”
“脸比鞋贵。”
“那得看谁的。”
赵茹安拍他肩膀笑,“你呀,嘴再多也学不来。”
刚过两天,那外地商人真又来了。
这回不是一个人,是带着三辆货车、五六个帮手,黑漆漆地停在街口,气势比那天更大。
镇上人一看就知道要出事,纷纷往沈若棠摊前挤。
赵茹安一看,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妈,他又来兴风作浪!这回带人,是想抢摊啊?”
沈若棠缝鞋的针没停,平平地一句:“他要真敢动手,我就敢拍桌。”
徒弟小子一听,挽起袖子:“婶子,我去撕他布条!”
“坐下。”沈若棠抬头,眼神淡淡的,“真要打,还轮不到你。”
那商人几步走到摊前,笑都懒得装,冷声说:
“沈嫂子,我好言好语跟你谈,你不给面子。
这条街也不是你家开的,你不卖,我自己卖。”
沈若棠头也不抬,“卖呗,我没拦着。”
“我卖跟你卖一样的鞋样。”
“那你卖。”
“我价比你低两毛。”
“那更好。”
“你不怕没人买你那的?”
沈若棠抬头,眼神一点不虚:“我怕鞋塌,不怕人散。”
那商人脸色一青,冷笑,“硬骨头是吧?你这摊在我眼里不算啥。”
徒弟气得拍桌子,“叔,你真想欺负人?你以为人多就了不起?”
“闭嘴。”沈若棠淡淡一句。
她起身拍了拍围裙,慢条斯理地说:“你想压我摊?行。
来,把你鞋拿过来,咱当场卖。谁买谁心里知道值不值。”
那商人一招手,车上人立刻搬下一摞鞋,堆在她摊旁。
“看好了!我们这鞋料子好,式样新,今天全场六毛一双!”
人群一阵骚动。
“六毛?真便宜啊。”
“沈嫂子那要八毛呢。”
赵茹安急了,“妈——”
沈若棠抬手,示意她别说。
她拿起那堆鞋,翻了两下,线头松得像脱筋。
“好鞋不怕人摸。”她一甩手,鞋啪地摔在地上,裂了。
人群“嘘”地一声。
沈若棠淡淡开口:“六毛的命,就这价。穿两天掉底,走一步掉魂。”
那商人脸挂不住,恶声恶气:“这又不是比命的生意!”
沈若棠冷笑:“那是你命贱。”
人群一片倒吸冷气,
徒弟和赵茹安都同时低呼,“妈——”
沈若棠手指一点桌子,
“我这摊的鞋,八毛卖的是命硬,六毛卖的是命短。
你真想拼,就当场拼。你卖一双,我送一双,谁先垮谁滚出这条街!”
那商人一愣。
徒弟在旁边喊:“师傅,我去喊人围观!”
“喊个屁。”沈若棠眼角一挑,“人自己就来了。”
不到一刻钟,整条街都挤满。
老头、媳妇、孩子全凑过来看热闹。
那商人心头一慌,硬撑笑脸:“那咱比!”
人群自动分两边,一边排沈若棠,一边排那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