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格物中学的成立,犹如在南京这片古老的文化土壤中,投下了一颗充满生机的异质种子。校舍由一座废弃的亲王府邸改建而成,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的匾额,乃天启帝御笔亲书“格物致知”四个大字,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学堂内部也与传统书院大相径庭。除了诵读经义的讲堂,更设有“格物斋”与“算学馆”。格物斋内,摆放着杠杆、滑轮、棱镜、简易蒸汽机模型,甚至还有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标本;算学馆的墙壁上则绘制着巨大的勾股定理图解和阿拉伯数字与汉字数字的对照表。这一切,对习惯了“子曰诗云”的学子而言,既新奇又令人不安。
学生来源亦颇为复杂。有像李渝这般出身官宦世家、带着家族试探意味的子弟;有通过严格选拔、天资聪颖的寒门学子;亦有少数几位如王贞仪般,因特殊贡献或关系得以入学的女子旁听生。这种混杂,本身就潜藏着摩擦的火星。
冲突的爆发,源于一堂格物课。
授课的是格物院一位年轻的助教,姓方,曾随船队远航,见识过海外风物。今日,他讲解的是“光的折射原理”。他在水盆中放入一枚铜钱,让学子们从特定角度观察,铜钱仿佛“消失”了,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此乃因光从水中斜射入空气时,传播方向会发生改变,是谓折射。”方助教用一根竹签示意着光路,“故而,池水看起来比实际要浅,渔夫叉鱼时,需瞄准所见鱼影的下方…”
他讲得深入浅出,不少学子,包括李渝,都听得目不转睛,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然而,坐在后排的一位名叫赵文博的监生,却面露不屑之色。他出身书香门第,叔父正是那位在朝堂上弹劾陈德忠的都给事中吴振邦(赵文博随母姓)。他自幼饱读诗书,对这等“奇技淫巧”向来鄙夷。
待方助教讲解完毕,询问是否有疑问时,赵文博猛地站起身,朗声道:“先生所言,学生不敢苟同!”
学堂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赵文博昂着头,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倨傲:“圣人云,‘天道远,人道迩’。吾辈读书人,当明心见性,探究人伦大道,方是正途。此等窥探光影变幻之术,于修身齐家何益?于治国平天下何用?不过是匠人之技,玩物丧志罢了!将此等末学纳入学堂,与圣贤书并列,学生窃以为,乃本末倒置,辱没斯文!”
他这番话,显然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代表了学堂内一部分出身传统士大夫家庭学子的共同心声。立刻便有几人低声附和。
方助教年纪尚轻,脸皮薄,一时被这番引经据典的责问噎住,面红耳赤,竟不知如何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赵师兄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女子旁听席位的王贞仪站了起来。她今日未着官服,只是一身素雅襦裙,但目光沉静,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她虽名义上是旁听,但因身份特殊,且学识渊博,在学堂中极具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