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兄言‘天道远’,殊不知,这格物之学,探究的正是天道运行之规律!”王贞仪缓步走到堂前,目光扫过众学子,“光为何能折射?水为何能载舟亦能覆舟?四季为何更迭?万物为何生长?此间道理,莫非不在‘天道’之中?”
她拿起那枚铜钱,又指了指水盆:“若按赵师兄所言,只需读圣贤书便可治国平天下。那我且问你,若不解水利,如何治理黄河水患,保千万黎民安居?若不解农学,如何改进耕作,使仓廪充实,天下无饥馑?若不解几何算学,如何修筑坚城利炮,抵御外侮?莫非这些,都不是‘人道’,都不是‘治国平天下’之事吗?”
她语气平和,却句句掷地有声,将格物之学与经世致用紧密联系起来。
赵文博被问得一滞,强辩道:“此等事务,自有工匠胥吏去做!吾辈士人,当以道统为己任…”
“道统?”王贞仪微微提高声音,“何为道统?是空谈性命,还是学以致用?《大学》开篇即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格物,乃是一切之基石!连世间万物之理尚且不明,如何能诚意正心?岂不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
她引用的同样是儒家经典,却得出了与赵文博截然相反的结论。这番对经典的全新阐释,让许多学子陷入了沉思。
李渝忍不住开口道:“王学士说得是!我观这折射之理,若用于制造透镜,或可助眼疾者视物,或可让军中斥候望得更远,岂非大功德?学问本无高低,有用即是大道!”
寒门学子中亦有人出声支持:“正是!我等寒窗苦读,盼的是有朝一日报效朝廷,造福乡梓。若只知背诵经义,却无实务之能,与腐儒何异?”
赵文博见势不妙,面红耳赤,却仍不服输,指着那具人体骨骼标本,颤声道:“尔等…尔等竟将此等污秽之物置于学堂,简直…简直有辱斯文,亵渎先人!”
王贞仪正色道:“此乃人身之骨架,支撑形体,保护脏腑,何来污秽之说?医者不明骨骼经络,如何治病救人?我等了解自身,正是对生命之敬畏!莫非赵师兄以为,闭目塞听,假装它不存在,便是斯文了?”
“你…你强词夺理!”赵文博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更有力的反驳之词。他感受到周围目光的变化,那种混合着怀疑、认同乃至怜悯的眼神,让他无比难堪。他猛地一跺脚,推开身旁的学子,冲出了格物斋。
风波暂时平息,但学堂内的裂痕却清晰可见。新旧观念的碰撞,并非朝堂上冠冕堂皇的奏对,而是渗透在每一次授课、每一次辩论、甚至每一次对视之中。
王贞仪看着赵文博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说服一个人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远比制造一台蒸汽机要困难得多。但她也相信,只要这求真的种子播下,总有一些会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顽强地生根发芽。
李渝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王学士,您说得真好。”
王贞仪看着他眼中尚未熄灭的兴奋光芒,微微一笑:“路还长着呢。真正的挑战,是如何让这些道理,走出这学堂,被天下人所理解和接受。”
学堂内的风波,只是整个大明帝国在制度与文化层面艰难蜕变的一个微小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