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行台颁布的《安民十条》如同巨石投湖,在河北大地激起了层层涟漪。其中最为引人瞩目,也最让底层百姓将信将疑的一条,便是“核查田亩,推行均田,授田与民,轻徭薄赋”。千百年来,土地是农人的根,也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战乱之后,荒地遍野,但谁有资格耕种?收获又归谁所有?这些问题悬在每个人心头。
行台户曹经过紧张筹备,决定选择信都郡下属的“安喜县”作为推行《均田令》的首个试点。此县地处平原,战乱中受损严重,无主荒地多,人口流失量大,颇具代表性。
这一日,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安喜县境内一个名为“孙家洼”的破败村落,迎来了几位不同寻常的客人。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户曹吏员,姓张,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官服,带着两名书吏和四名负责护卫的县兵。他们赶着一辆骡车,车上装着丈量工具、木桩、笔墨简牍和一袋应急的粮食。
村正早已得到通知,惴惴不安地带着几个面黄肌瘦的乡老在村口迎接。村民们则躲藏在自家残破的院墙后,用警惕、好奇又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偷偷打量。
“老丈不必多礼,”张吏员虽年轻,却显得干练沉稳,他出示了盖有行台大印的公文,“奉行台独孤大将军令,朝廷恩典,特来孙家洼核查户口,清丈土地,推行均田。”
工作首先从村正那间摇摇欲坠的屋子里开始。张书吏铺开简牍,磨墨执笔。
“村正,烦请将村里现有人口,挨家挨户,如实报来。姓名、性别、年龄、与原户主关系,是否丁男、丁女…”
村正念着名字,声音颤抖。许多名字后面跟着的是“死了”、“逃荒去了”、“被魏军抓走了”…记录下的,多是老弱妇孺。偶尔有几个丁壮,也是面带菜色,眼神躲闪。
核查过程中,难免有隐瞒。一户人家,明明藏着一个适龄的儿子,生怕被拉去当兵或服徭役,谎称只有老母幼女。张吏员并不点破,只是温和道:“大叔,朝廷均田,按丁口授田。多一口丁男,便能多分四十亩露田(口分田),家中便多一份活命的指望。朝廷若要征丁,自有法度,岂会因噎废食?”那户主犹豫半晌,终将儿子唤出。
消息渐渐传开,村民们的恐惧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期盼——多一个人,真能多分地?
核查完户口,更繁重的工作开始——清丈土地。张吏员带着人,在村正和乡老的指引下,走向村外广袤的荒野。
昔日良田,如今杂草丛生,甚至能看到暴露的白骨。这里有原属北魏官府的“公田”,有逃亡外地或被杀的豪强地主的“私田”,更多的是主家死绝或无能力耕种的“抛荒田”。
书吏展开粗糙的县境地图进行标注,衙役们则拉起长长的绳索,拿着步弓(丈量工具)开始丈量。每量好一大块适合耕种的土地(露田),或是适合种桑、麻的土地,便在边界处钉下一个刻有“官”字的木桩,表示此田已登记在册,纳入授田范围。
“这块地,肥力足,记上等露田百二十亩。”
“那边坡地,可种桑,记桑田二十亩。”
木桩钉入土地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田野里回荡,仿佛敲击在村民们的心上。
初步清丈后,张吏员在村里打谷场上召开了全体村民会议。他站在一个石碾上,手中举着一份《均田令》摘要,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高声宣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