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长安,过陇山,天地便陡然换了一副颜色。
官道像一条被风沙反复搓揉的土黄色带子,勉强维系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左侧是连绵起伏、色调灰褐的陇山坡地,右侧远处,则已能望见祁连山终年积雪的峰顶,在湛蓝的天幕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时值初春,寒风依旧料峭,卷起地上的沙砾和枯草,抽打在行人脸上,隐隐作痛。这里已远离关中腹地的温润,扑面而来的是西北边陲的粗粝与辽阔。
在这条古老而漫长的官道上,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正在艰难西行。
这支商队打出的,是崭新的北秦玄色旗帜,旗面上绣着的玄鸟徽记在风中猎猎舞动。队伍的核心是超过百峰的双峰骆驼,它们背负着沉重的包裹,迈着沉稳而缓慢的步伐,铜铃随着步伐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叮当”声,是这旷野中最主要的音律。骆驼两侧,还有数十辆骡马大车,车轮碾过不平的路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车上载着的,是从长安运出的丝绸、瓷器、漆器、纸张等珍贵货物,准备运往河西,乃至更远的西域,换取金币、玉石、香料和良马。
商队周围,簇拥着近百名护卫。他们并非北秦的正规军,多是商队主人——长安巨贾孙万金花费重金聘来的镖师和江湖好手,以及部分临时招募的勇壮之士。他们衣着混杂,皮甲、铁片甲,甚至厚棉袄都有,兵器也五花八门,但眼神大都锐利,带着走惯江湖的警惕和风霜之色。为首的镖头姓韩,是个约莫四十岁的精壮汉子,脸颊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更添几分凶悍。他骑着一匹健壮的河曲马,不停地在队伍前后巡视,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山坡和远处的地平线。
队伍中间,一辆装饰稍显华贵的马车里,坐着孙万金的心腹管家老周和一名年轻的账房先生。老周约莫五十岁,面容富态,但此刻眉头紧锁,时不时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眼中满是忧虑。
“这鬼地方,真是鸟不拉屎……”账房先生小声嘀咕着,看着窗外似乎永无尽头的荒凉景象,缩了缩脖子,“周叔,听说这一带近来不太平?”
老周放下车帘,叹了口气:“哪年太平过?只是新朝初立,陛下迁都,本以为能好些……唉,走这条路,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但愿玄鸟旗能镇得住些魑魅魍魉。”他这话像是说给账房听,又像是自我安慰。
队伍最后面,是十几个像张十五这样的年轻人。张十五才十八岁,关中农家子,家里分了田,但日子依旧紧巴,听说跑西域一趟能挣回不少辛苦钱,便咬牙应募做了商队的杂役,负责照料几头驮运粮草和杂物的骆驼。这是他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看什么都新鲜,但也早被连日的艰苦行程和荒凉景象磨去了兴奋,只剩下疲惫和对未知的恐惧。他紧紧跟着前面的驼队,生怕掉队。
商队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人困马乏。虽然打着北秦的旗号,沿途一些新归附的坞堡也会提供些饮水和简单的补给,但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这条路上,除了恶劣的自然环境,真正要命的是神出鬼没的马贼和那些表面归顺、心底却不知打着什么算盘的部族。
午后,日头偏西,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却不再温暖。
商队进入一段相对狭窄的谷地。官道在这里被两侧低矮的土山夹持,蜿蜒向前。土山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耐旱灌木和裸露的岩石,寂静得有些反常,连常见的沙鼠和飞鸟似乎都消失了。
韩镖头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猛地举起右手,厉声喝道:“停!都打起精神!这地方不对劲!”
队伍缓缓停下,护卫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紧张地环顾四周。驼铃停了下来,旷野中只剩下风声呜咽。
太静了。
就在这死寂的刹那——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左侧山坡的某块巨石后射出,直冲云霄,随即炸开一团模糊的白烟。
“敌袭!结阵!护住驼队!”韩镖头反应极快,声嘶力竭地大吼,同时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然而,敌人的速度更快!
几乎在响箭发出的同时,两侧山坡上陡然站起数十个身影!他们并非一窝蜂地冲下来,而是迅速而有条理地张弓搭箭。
“嗖嗖嗖嗖——!”
第一波箭雨已然精准地覆盖下来!目标明确,直指队伍外围的护卫和那些试图控制受惊牲口的伙计!
惨叫声瞬间撕裂了空旷的寂静!
五六名护卫和伙计应声倒地,箭矢深深地插入他们的胸膛、脖颈,鲜血立刻染红了黄土。拉车的骡马悲鸣着扬起前蹄,中箭的骆驼发出痛苦的嘶吼,轰然倒地,货物散落一地。
“举盾!举盾!”韩镖头目眦欲裂,格挡开两支射向他的箭,声音因为愤怒和惊惧而变形。这箭矢的力道和精准度,绝非寻常马贼!
幸存下来的护卫们慌忙举起随身携带的简陋木盾或皮盾,簇拥在一起,将商队核心护在中间。但第二轮、第三轮箭雨接踵而至,毫不留情地倾泻下来!箭簇撞击盾牌发出密集的“夺夺”声,不时有箭矢穿过缝隙,带来新的伤亡。
张十五吓得魂飞魄散,死死趴在一头骆驼身后,浑身抖得像风中的叶子。他看到平时对他颇为照顾的一个老伙计,刚举起铡草刀就被一支箭射穿了眼眶,一声没吭就倒了下去。温热的血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箭雨稍歇。
“杀——!”
伴随着低沉而整齐的吼声,那些袭击者如同鬼魅般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他们约莫有七八十人,全都骑着健壮的骏马,动作矫健,冲击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