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们冲到近前,张十五和幸存者们才看清这些“马贼”的模样——他们大多穿着灰褐色的皮袄或旧戎服,看似杂乱,但细看之下,许多人内里衬着统一的暗色皮甲。他们用布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嗜杀的眼睛。手中的兵器清一色是制式的环首刀或长矛,远比商队护卫的兵器精良!更重要的是,他们冲锋时三人一组,彼此呼应,攻守兼备,透着一股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悍厉之气!
这根本不是马贼!这分明是一支精锐的骑兵!
“顶住!为了赏钱,为了家人!杀啊!”韩镖头狂吼着,带着还能战斗的护卫们迎了上去。他知道,今天碰上硬茬子了,逃跑只有死路一条,唯有死战或许有一线生机。
瞬间,金属撞击声、怒吼声、惨叫声、马匹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响彻谷地。一方是为了求生而拼命的镖师护卫,另一方则是冷酷高效、目的明确的职业战士。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
商队护卫虽然勇猛,但个体武艺在军队式的配合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往往一个护卫刚要格挡正面劈来的马刀,侧翼就有长矛毒蛇般刺来,或者被疾驰而过的骑兵用刀顺势划开喉咙。
韩镖头武艺高强,接连劈翻了两名敌人,但他脸上的刀疤也因为愤怒而扭曲涨红。“你们不是马贼!你们到底是……”他的话未说完,一名似乎是头领的蒙面骑士策马冲来,刀光一闪,快如闪电!韩镖头奋力格挡,“铛”的一声巨响,他虎口迸裂,环首刀竟被硬生生磕飞!下一刻,冰冷的刀锋掠过,一颗硕大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起,鲜血喷涌如泉。
镖头战死,护卫们的抵抗瞬间崩溃。
剩下的护卫和伙计们要么被无情砍杀,要么跪地求饶,却也被毫不留情地补刀杀死。战斗迅速转变为一场屠杀。
袭击者们目标明确,分出小部分人继续清剿残余抵抗,大部分人则开始有条不紊地控制骆驼和车辆,检查货物,将值钱的丝绸、瓷器等迅速集中捆绑,动作熟练无比。
马车被粗暴地掀开。老周面如死灰,颤抖着举起双手:“好汉饶命!货物钱财尽可拿去,只求饶我等性命……”
那名头领模样的骑士策马过来,冷漠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车里缩成一团、尿了裤子的账房先生,用带着古怪口音的汉话沙哑地问道:“北秦的使臣,在哪里?”
老周一愣,连忙道:“好汉明鉴!我们只是商队,去敦煌做买卖的,不是什么使臣啊!”
那头领眼神一冷,不再多问,只是挥了挥手。
旁边一名骑士立刻上前,手起刀落。老周的人头滚落车辕,无头的尸身喷溅着鲜血倒回车内。那账房先生吓得尖叫一声,晕死过去,随即也被一刀了账。
张十五躲在死去的骆驼后面,透过缝隙看到这血腥的一幕,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听到那头领在喊:“搜!找出印信文书!所有带字的,全部带走!人,一个不留!”
屠杀在继续。无论是护卫、伙计、杂役,甚至是被雇佣的向导,只要被找到,立刻被杀。袭击者们沉默而高效,像一群冰冷的杀戮机器。
张十五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趁着那些骑士正在远处检查货物、杀戮其他人的时候,看准了官道来时的方向,猛地从骆驼尸体后窜出,像一只受惊的野兔,拼命狂奔!
“那边还有一个!”有敌人发现了他,立刻有人张弓搭箭。
箭矢从他耳边呼啸而过,钉在前面的土地上。张十五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跑,摔倒了又立刻爬起来继续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也许是他运气好,也许是他这样的杂役根本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追击,又或许是那些袭击者的主要目标是货物和“使臣”。最终,追射的箭矢停了,身后疯狂的杀戮声和惨叫声也渐渐远去。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彻底脱力,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土路上,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冻醒了。夜色如墨,繁星满天,旷野的风寒冷刺骨。他挣扎着爬起来,回头望向那片谷地的方向,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全死了……大家都死了……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淹没了他。他不敢停留,忍着浑身剧痛和饥饿,凭着求生的本能和对来路模糊的记忆,跌跌撞撞地向着东方,向着来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去。
两天后,傍晚。
陇西郡,秦州(北秦旧都,现西京)最西边的的一个戍堡。戍卒发现了这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年。他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和尘土,脚上的鞋早已磨烂,露出血肉模糊的双脚,眼神涣散,嘴里只会反复念叨着“死了……全死了……”、“马贼……好多的马贼……”、“不是……他们不是……”
戍堡校尉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派人用快马,将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和他那语无伦次却血腥味扑面的消息,火速送往东面数百里外的长安。
消息一层层递送,速度越来越快,换马不换人,如同插上了翅膀,穿越陇山,飞向那刚刚安定下来的新都。
而在那片惨案发生的谷地,只留下百余具被乌鸦和野狼啃噬的尸体、散落破碎的货物、以及一面被践踏得污浊不堪、依稀能辨出玄鸟纹样的北秦旗帜,在呜咽的寒风中,无力地抖动。
丝路之上,再添一道狰狞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