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长安新曦,河西隐忧(1 / 2)

晨曦微露,金红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未央宫高耸的鸱吻和巍峨的飞檐上。历经战火洗礼的古老宫殿,在工匠们数月的精心修葺下,虽未完全恢复昔日的金碧辉煌,却已洗尽颓唐,显露出庄严肃穆的气象。

宫门缓缓开启,身着玄色朝服的文武百官,按品秩鱼贯而入。他们的靴底踏过新铺的青石板,发出整齐而轻微的声响,在空旷的宫前广场上回荡。许多人眼中仍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恍惚——从陇西边陲到煌煌长安,从割据一方到入主这天下闻名的帝王之都,这一切恍如梦境。然而,前方未央前殿那深邃的门洞,以及门口持戟而立、甲胄森严的玄甲侍卫,又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们,这已是毋庸置疑的现实。

辰时正刻,钟鼓齐鸣,悠扬而肃穆的乐声传遍宫阙。

“陛下驾到——”

内侍官清越悠长的唱喏声响起,百官立刻屏息凝神,分列大殿两侧,躬身垂首。

陈衍身着十二章纹玄色冕服,头戴垂有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缓步从屏风后走出,登临御座。冕旒微微晃动,遮蔽部分视线,却更显其目光深邃难测。他面容沉静,历经风霜的眉宇间已积威深重,举手投足间自有统御八方的气度。迁都登基不过月余,他已迅速适应了这九五之尊的身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文武齐声山呼,声浪震彻梁宇。

“众卿平身。”陈衍的声音清朗平稳,穿透大殿。

“谢陛下!”

朝会伊始,各部大臣依次出列,禀报政务。内容多与迁都后的安抚、春耕的准备、宫室官署的进一步完善相关。虽琐碎,却是一切步入正轨的必要过程。陈衍耐心听着,偶尔发问,或做出简短的批示,条理清晰,决策果断。

约莫半个时辰后,户部尚书李繁手持玉笏,缓步出列。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眉头习惯性地微锁着,仿佛总在算计着天下的钱粮收支。

“臣,户部尚书李繁,有本启奏。”

“讲。”陈衍目光转向他。

“陛下,”李繁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凝重,“自去岁黄河决战,至陛下迁都长安、犒赏三军,国库耗用甚巨。虽得北魏、凉州部分仓储,然新增兵马、抚恤伤亡、安置流民、百官俸禄、宫室修缮……在在需钱。如今库府所存之钱帛粮秣,若仅支应日常用度,或可维持半载;然若遇天灾、战事,则恐捉襟见肘。开源节流,已是刻不容缓。”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知道,李繁说的是实情,也是新朝面临的最现实、最急迫的挑战。

陈衍面色不变:“李卿既提此事,想必已有计较。”

“陛下明鉴。”李繁继续道,“开源之策,无非课农桑、通商贾、征赋税。课农桑需待秋收,远水难解近渴。当下之急,一在清查户亩,推行均田,使民有所耕,国有所税;二在重开商路,尤其是……”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河西走廊之道!”

“河西走廊,连接中原与西域,乃至更西之拂林、大食,实为黄金通道。商税之利,历来是王朝重要财源。此前陛下于陇西时,商路虽通,然规模有限。今陛下迁都长安,威加海内,正该广招四方商旅,重振丝路繁华。若经营得当,仅此一项,岁入便可极大充盈府库,供养大军!”

这番话让不少大臣点头称是,眼中露出期待之色。丝路财富,谁人不知?

然而,李繁话锋一转,眉头锁得更紧:“然则……近月以来,自凉州方面传来之商税,非但未有增长,反有缩减之势。往来商队亦屡有抱怨,言道途不甚安宁,关卡税吏时有刁难,成本大增。”

他稍稍抬头,快速瞥了一眼御座上的陈衍,语气变得更加谨慎:“此外,按旧例,凉州北凉、西凉二藩,每岁应有贡赋送达。去岁因战事纷扰,有所延迟,尚情有可原。然今岁春贡之期已过,敦煌、姑臧方面,除却几份言辞谦恭、重申臣服的贺表之外,实质性的贡赋……至今未见启运。催问之公文发出,亦如石沉大海,回应寥寥。”

“臣非置疑二藩忠义,或许确有路途不便、筹备不及之苦衷。”李繁斟酌着词句,但话语中的疑虑已表露无遗,“然其态度暧昧,行事拖延,不免令人生疑。河西若生变数,则财源断绝一也,侧翼堪忧二也,于我国大势,关碍非小!”

话音落下,大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方才还沉浸在迁都喜悦中的群臣,仿佛被一盆冷水浇醒。河西,这个看似遥远的后方,其重要性瞬间凸显出来。

武将队列中,一位身材魁梧、面色赤红的将领按捺不住,踏步出列,声如洪钟:“陛下!臣独孤信以为,李尚书所言极是!沮渠蒙逊、李暠二人,向来首鼠两端,畏威而不怀德!昔日我大军与北魏决战,彼等便观望不前。今见我朝初定,国库空虚,便心生怠慢,甚至可能暗中捣鬼!依臣之见,当立即派遣精锐之师,陈兵边境,以示威慑!若其再不恭顺,便挥师西进,一举荡平二藩,将河西彻底纳入版图!”

“独孤将军此言差矣!”一位文官立刻出言反驳,“陛下,我军历经大战,亟需休整。国库空虚,亦无力支撑大规模西征。凉州虽僻远,然北凉沮渠蒙逊麾下卢水胡骑骁勇善战,西凉李暠亦据敦煌险固之地,岂是易与之辈?一旦开战,胜负难料,若僵持不下,反被北魏窥得机会,则大势去矣!臣以为,当以安抚为主,遣使责问,晓以利害,或可令其收敛。”

“安抚?若安抚有用,何至于今日贡赋不至,商路不畅?”独孤信怒目而视,“正是我国初定,方需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示弱反而会令其得寸进尺!”

“此非示弱,乃持重之道!无十足把握与充足准备,岂能妄启边衅?”

文武双方顿时争论起来,主战主和,各执一词。朝堂之上,一时显得有些喧闹。

陈衍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他目光扫过争论的臣子,最后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崔浩身上。

“崔卿,”陈衍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论,“你如何看?”

崔浩缓缓出列,他年纪与李繁相仿,却显得更为沉稳干练,眼神中透着洞悉世情的睿智。

“陛下,”崔浩躬身一礼,“李尚书所忧,确是实情。独孤将军之虑,亦非无因。然此刻贸然兴兵,确非上策。然一味遣使责问,若其阳奉阴违,我朝却无后续手段,反损天威。”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臣以为,当下之局,关键在于‘判断’。需确切知晓,凉州二藩究竟意欲何为? 心存观望,欲待价而沽?还是已生异心,暗中勾结外敌,意图不轨?其国内情形又如何?是沮渠蒙逊或李暠一人之意,还是其臣下共同所为?”

“未知虚实,则一切对策皆如盲人摸象。”崔浩总结道,“故臣建议,双管齐下。一面,立即加派精干细作,潜入河西,详查二藩动向,尤其是其与北魏、柔然是否有使节往来。另一面,可正式派遣使团,携陛下诏书,明面上嘉奖其往日恭顺,慰问地方,实则观其反应,探其虚实。如此,外示恩宠,内查真情,方可为下一步决策提供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