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垂,将长安巍峨的城墙、层叠的殿宇染上一层温暖而恢弘的金红色。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沉淀,炊烟袅袅升起,给这座刚刚经历剧变的古城增添了几分难得的安宁与烟火气。
陈衍独自一人,信步登上了未央宫前殿的最高处,凭栏远眺。慕容月稍后也跟了上来,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并未出声打扰。她只是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这片浩瀚的天地。
眼前,是正在缓缓苏醒的关中大地。渭水如带,蜿蜒东去,反射着粼粼金光。远处田畴阡陌纵横,虽然不少地方仍可见战火留下的疤痕,但已有农人辛勤劳作的身影点缀其间,播种着希望的种子。更远处,秦岭的轮廓在暮霭中显得苍茫而雄浑,如同天然的屏障,守护着这片帝王之州。
“回来了…”陈衍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暮色,又仿佛是在对自己低语。
慕容月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她知道,他说的不仅仅是回到了长安这座城,更是回到了一种使命,一种责任,一种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轨迹。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与金融数据的闪烁;淮北尸臭弥漫的难民潮和妇人托孤时绝望的眼神;京口军营的雪夜和与刘裕血土为坛的结拜;黄河畔却月阵的血肉磨坊与赫连勃勃铁骑的疯狂;坚守长安的绝望与分食战马的心酸;登坛立国时的悲壮与决绝;直至黄河决战的金戈铁马,以及最终踏入这座未央宫时的沉重……
一路走来,尸山血海,筚路蓝缕。从一个孤身飘零的现代灵魂,到被家族抛弃的旁支子弟,再到挣扎求存的小卒,继而成为割据一方的枭雄,直至如今,成为这千年古都的新主,俯瞰万里山河。
这其中的艰辛、抉择、痛苦与牺牲,不足为外人道。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柔却坚定。他们的一双儿女——略显沉稳的长子和灵动活泼的长女,在乳母和内侍的陪同下,也来到了城楼之上。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父母此刻心情的不同寻常,没有喧闹,只是睁着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父母,望着这片巨大的、被夕阳笼罩的城池。
紧接着,王镇恶、独孤信、崔浩、李繁等文武重臣,也陆续默然登楼,静静地立于陈衍和慕容月身后稍远的地方。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如同磐石般伫立着。他们的目光同样投向远方,眼神中有感慨,有豪情,更有一种与前方那对君臣夫妇休戚与共的坚定。
陈衍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这些人,是他最核心的班底,是与他一同从微末中杀出,共同缔造了如今局面的战友和股肱。他们的命运,已与北秦,与他陈衍,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夺取长安,光复旧都,迁鼎于此…这曾经是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已然实现。足以令任何枭雄志得意满,沉醉于成功的喜悦。
但陈衍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与懈怠。
他深知,脚下的这座城市,不仅是荣耀的冠冕,更是天下漩涡的中心。北魏拓跋焘在北方舔舐伤口,鹰视狼顾,绝不会善罢甘休。南方的刘宋,虽暂时隔岸观火,但其国力雄厚,门阀势力盘根错节,对北方这片故土岂能没有想法?四方那些大大小小的胡族部落,更是如同墙头草,随时可能因势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