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暴的余威渐渐散去,天空依旧阴沉,豆大的雨点渐渐稀疏,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瓮城方向升腾起的浓重黑烟,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焦糊恶臭,如同不散的阴魂,笼罩了整个江陵城外战场。
当刘裕在何无忌、刘毅等将领以及一队精锐亲卫的簇拥下,策马来到瓮城入口时,即使这些身经百战、见惯尸山血海的北府悍将,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沉重的闸门已被升起,露出瓮城内部如同地狱深渊般的景象。
雨水冲刷着地面,却洗不去那层覆盖一切的、粘稠的、混合着灰烬和油脂的焦黑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皮肉毛发烧焦的恶臭、金属熔融后的刺鼻腥气、内脏瞬间碳化的怪异甜腥……每一种气味都直冲脑门,挑战着人类感官的极限。
而最令人灵魂战栗的,是悬挂在瓮城上空那张巨大铁索网上的景象。
恐怖的雷电不仅瞬间夺去了五百玄甲卫的生命,其狂暴的能量更在瞬间蒸腾了雨水、熔融了部分甲胄连接处、甚至将一些尸体与坐骑牢牢“焊”在了一起。当电流肆虐过后,许多焦黑的尸体并未倒下,而是被变形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重甲支撑着,或是被上方同样灼热、扭曲的铁索网所“挂”住!
一具具姿态扭曲、完全碳化的焦尸,如同地狱工匠最恶毒的杰作,悬吊在纵横交错的铁索之间。有的双臂大张,如同在拥抱毁灭;有的蜷缩如虾,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痛苦;有的与同样焦黑的战马粘连成一团巨大的、无法辨识的焦炭块。雨水顺着焦黑的肢体滴落,在地上汇成一道道污浊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红色细流。
一些尸体上,残存的金属甲片在雨水的冲刷下,偶尔还发出“滋啦”的微弱声响,冒出最后一缕青烟。头盔的眼洞和口鼻缝隙中,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通往无尽的痛苦深渊。整个瓮城内部的空间,被这幅由焦尸、铁索、焦土和刺鼻恶臭构成的巨大“地狱绘卷”所填满,死寂中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狰狞。
“呕……”一名年轻的亲卫终于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就连何无忌、刘毅这等悍将,也脸色发白,喉头滚动,强忍着不适。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但如此大规模、如此惨烈、如此超越常理的毁灭景象,足以成为任何生者挥之不去的梦魇。
刘裕骑在马上,面沉如水。雨水顺着他冷硬的颧骨滑落,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人间炼狱,从那些悬吊的焦尸,到地面粘连的炭块,再到头顶那依旧散发着不祥余温、扭曲狰狞的铁索巨网。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审视。这力量……这毁灭……是陈衍带来的。是天威?还是……魔功?
“大将军……”何无忌声音有些发干,“玄甲卫……尽殁于此。桓玄……再无爪牙!”
刘裕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瓮城一侧的高墙上。陈衍正站在那里,背对着这片地狱绘卷,身影在蒙蒙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和孤寂。他没有看下方的惨状,只是仰着头,望着依旧阴沉的天空,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只是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
“陈衍。”刘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和死寂。
陈衍的身体似乎微微震了一下,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停留在那毁灭的瞬间,又似乎被这亲手制造的炼狱景象抽空了所有力气。但当他的目光与刘裕锐利的眼神相接时,那空洞深处,又骤然燃起一丝冰冷而执拗的火焰。
他一步步走下高墙,踏过焦黑泥泞的地面,无视那些近在咫尺、触目惊心的焦尸,走到刘裕马前,单膝跪地:
“末将……复命。桓玄玄甲卫,已……灰飞烟灭。”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刘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周围的将领和亲卫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只剩下雨声和尸体偶尔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轻微开裂声。
“此战,”刘裕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你功勋卓着,当为首功。”
陈衍垂着头,没有回应。首功?看着这片由他亲手造就的焦尸地狱,这“功勋”二字,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