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海底打桩
维多利亚港的浓雾从未如此粘稠，带着一股铁锈与腐败海藻混合的腥气，沉沉压在废弃的“永兴”船厂上空。黄启发跟在恐龙哥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浸饱了机油的棉花上。他警服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恐龙哥那件花哨的夏威夷衫在昏暗中如同一块移动的污渍，他嘴里叼着半截熄灭的雪茄，哼着荒腔走板的《帝女花》，推开了船厂深处一扇锈迹斑斑、厚重得仿佛银行金库门的铁闸。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猛地撞了出来。
那是屠宰场最深处内脏堆积的甜腥，是焚化炉里油脂燃烧的焦臭，是废弃机油沉淀百年的酸腐，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冰冷刺入骨髓的深海咸腥。黄启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滚动，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眼前的空间大得超乎想象，仿佛整个船厂的地下都被掏空了，形成一个巨大的钢铁腹腔。
而在腹腔的中心，盘踞着那个东西。
恐龙哥口中的“地脉引擎”。
它像一座由噩梦工程师设计的血肉祭坛。粗大得如同古树根系的暗红色血管，缠绕在布满褐色锈斑的巨大活塞连杆上，随着引擎的脉动，那些血管也在同步搏动，输送着某种粘稠、发着暗光的液体。活塞的每一次沉重往复运动，都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噗嗤……噗嗤……”的、仿佛挤压着巨大湿肺的怪响。
引擎的主体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类似皮革或巨大生物腹膜的材质，上面布满了深色的、搏动着的脉管网络，以及一些如同巨大脓疱般鼓起的、半透明的囊泡，里面隐约可见扭曲的阴影在翻滚。
最骇人的是引擎的“燃料”输入口——几条粗大的、由生锈合金和蠕动血肉共同构成的管道，如同巨蟒般从穹顶垂下，直接插进引擎顶部几个不断开合的孔洞中。
那些孔洞边缘布满了一圈圈尖锐的、骨质或金属的利齿。此刻，管道正微微颤动着，一些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沿着管道内壁缓缓滑落，滴在引擎表面，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一丝带着恶臭的白烟。
“点啊，黄Sir？”恐龙哥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在巨大的引擎噪音中显得格外刺耳，“够唔够劲抽？成个香港嘅‘气运’，就系靠呢台大嘢泵出来嘅！你睇下呢啲‘燃料’……”他伸手指向那些滴落的粘稠液体，脸上是一种混杂着贪婪和献祭者般狂热的扭曲表情，“以前我哋用石油，用煤，低端！而家，我哋直接用‘人运’！
命格够硬，八字够旺嘅人，佢哢嘅‘气’先至够纯，够劲！呢啲，就系最精纯嘅‘香港精神’，系推动未来嘅新能源！”
黄启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凝固在那些滴落的“燃料”上。他看到了。那里面混杂着极其微小的、难以辨认的碎片——一片染血的廉价指甲油碎片，半截被腐蚀的镀铜项链，一小块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化纤布料……甚至，在一滴稍大的粘稠液体滑落时，他惊恐地辨认出，那里面包裹着的，赫然是一只人类的眼睛！瞳孔已经浑浊扩散，却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呕……”黄启发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干呕起来，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恐龙哥那套“人运新能源”的疯狂理论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他想起警局档案室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失踪人口报告，想起那些在底层挣扎、无声无息消失的面孔……原来他们都成了这台恶魔机器的“精纯燃料”！
“你…你哋呢班冚家铲！”黄启发抬起头，双眼赤红，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恶心而嘶哑颤抖，“呢啲唔系咩狗屁新能源！系食人！系用香港人嘅命去填你哋嘅无底洞！”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配枪，手却抖得厉害。
“食人？”恐龙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耸耸肩，花衬衫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黄Sir，你太肤浅啦！时代变咗！呢个世界嘅法则就系弱肉强食！佢哋嘅命，能为我哋伟大嘅计划贡献一份力，系佢哋嘅福气！你估你着住件差皮就真系代表正义？睇真啲个世界啦！”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嗡”声传来，盖过了引擎的轰鸣。引擎表面那些搏动的血管骤然亮起，发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光芒。覆盖在引擎主体上的灰白色“皮革”开始剧烈地起伏、蠕动，如同收缩，里面扭曲的阴影挣扎得更加剧烈，甚至撞击囊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要开始喇！要开始喇！”恐龙哥兴奋得手舞足蹈，眼珠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来，“‘打桩’时间到！黄Sir，你有福啦，睇住点样‘打’出新天地！”他猛地扑向旁边一个同样由血肉和金属混合构成的简陋控制台，上面布满了粘液和深色的污渍。他粗暴地扳动一个锈蚀的、形状如同某种巨大脊椎骨节般的操纵杆。
“咔嚓——嘎吱——！”
引擎发出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巨响，仿佛巨兽的骨骼在断裂重组。中心那几根最粗大的活塞连杆猛地抬升到最高点，然后以远超之前数倍的力量和速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轰然向下砸落！
咚——！！！
整个地下空间如同被巨人狠狠跺了一脚。黄启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耳膜剧痛，站立不稳，踉跄着扶住旁边一根冰冷的、布满冷凝水珠的金属管道才没摔倒。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坚硬的混凝土，而是像某种活物的皮肤般剧烈地颤抖、起伏。
伴随着这声震耳欲聋的“打桩”巨响，更加诡异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冰冷、腥咸的海水，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从地面无数的细小裂缝中疯狂地涌出！不是渗，是喷涌！水流迅速汇聚，眨眼间就淹没了脚踝，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更可怕的是墙壁——那些原本覆盖着厚厚铁锈和霉菌的混凝土墙壁，此刻正无声地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变。深色的、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物质从墙体内部渗出、流淌，勾勒出巨大的、复杂无比的浮雕图案。
黄启发惊恐地睁大眼睛。那是鱼的形态，但绝非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海鱼。它们巨大、扭曲，覆盖着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鳞片，鱼鳍边缘锐利如刀，本该是眼睛的位置，镶嵌着发出幽绿光芒、结构复杂的多棱面晶体透镜。
它们的嘴巴裂开，露出层层叠叠、旋转着的、如同钻头般的螺旋状利齿。一些浮雕的鱼身上，还缠绕着粗大的、布满吸盘和角质倒刺的机械触手，触手的末端是闪烁着电弧的钻头或钳爪。
这些浮雕并非静止，它们的晶体眼在幽暗中闪烁着，机械触手仿佛在缓缓蠕动，螺旋状的利齿在阴影中无声地旋转，散发出一种冰冷、古老、非人的恶意。整面墙壁，变成了一幅描绘着深海机械魔怪的恐怖画卷！
“睇到未？睇到未？！”恐龙哥站在齐膝深、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歇斯底里地狂笑，任由污水溅湿他的花衬衫，“呢啲就系未来！就系‘新界’嘅守护者！我哋嘅引擎，正喺度打通地脉，连接伟大嘅‘螺湮之城’！香港？香港算个屁！以后成个世界，都系我哋嘅养殖场！”他张开双臂，状若疯魔，仿佛在拥抱这疯狂涌出的海水和墙壁上蠕动的恐怖浮雕。
冰冷的污水迅速漫过膝盖，刺骨的寒意让黄启发浑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墙壁上那些深海机械鱼浮雕的晶体复眼，仿佛无数双来自深渊的冰冷视线，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带来难以言喻的精神压迫。恐龙哥疯狂的宣言和引擎那毁灭性的“打桩”声混合在一起，像无数根钢针扎进他的大脑。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黄启发的警用对讲机，突然在他湿透的制服口袋里，发出了极其微弱、却如同救命稻草般的电流嘶嘶声，随即，一个断断续续、焦急万分的女声穿透了噪音和疯狂：
“黄…黄Sir！收…收到请回答！系…系三元！溶尸案…证物房…证物房被…被强制清空！系…系于…于素秋ada嘅手令！佢…佢亲自带人过嚟，话…话系最高指令，所有证物…即刻…即刻销毁！我…我拦唔住！重复，于素秋ada下令销毁所有溶尸案证物！”
轰！
这个消息，比刚才引擎的“打桩”声更猛烈地轰击在黄启发的心头。于素秋！警司于素秋！那个以雷厉风行、刚正不阿着称的“霸王花”！她…她竟然是财阀的人？！她亲自出手，要掐灭这起恐怖溶尸案最后的调查线索！
一股比地下海水更冰寒的冷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黄启发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一丝对体制、对同袍的信任轰然崩塌。原来恐龙哥说的没错，他这件“差皮”，在真正的黑暗面前，脆弱得可笑！
“哈哈哈哈！”恐龙哥显然也听到了对讲机里那绝望的呼叫，笑得更加癫狂，眼泪都飙了出来，“点啊？黄Sir！你以为嘅守护神，原来系我哋嘅自己人！仲唔明？成个游戏规则，都系我哋定嘅！你？你只系一只唔识趣嘅、挡路嘅蝼蚁！
”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武器——枪管粗大，闪烁着蓝光，枪口下方连接着一个装着粘稠绿色液体的玻璃罐，显然不是警用装备。“而家，游戏结束！”他狞笑着，将枪口对准了摇摇欲坠的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