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们查到了这个……”他轻轻用指节敲了敲光滑的会议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语气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感慨，“是啊，‘凤凰计划’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久到我都快记不清具体年份了。当时我还只是个中级管理人员，负责一些外围协调工作，并非项目的核心成员，但也算是有所耳闻吧。”
他坦然地承认了项目的存在，甚至点明了自己当时并非核心，这种姿态，反而让原本准备迎接推诿或否认的陆棠和李不言，心中微微一愣。
杨成似乎陷入了回忆，继续用那种带着惋惜的语调说道：“当年，我们通过某些特殊的渠道，得知在西南的深山之中，可能存在一个世代守护着某种古老而强大力量的隐秘族群，也就是你们所知的沈家村。那时候，局里面对全球异常事件频发的压力，内部的主导思想比较激进。一部分高层希望通过主动的接触与合作研究，能够理解，甚至最终掌握那种被称为‘圣焰’的力量，以期能大幅提升我们档案局应对超自然威胁的能力。最初派出的，就是一支怀着这种期望的接触小组，那也算是‘凤凰计划’的雏形吧。”
他的解释逻辑清晰，动机合理，完全符合一个大型组织在特定历史时期可能采取的策略，听起来无懈可击。
“可惜啊，”杨成摇了摇头，脸上那遗憾的表情显得无比真诚，“沈家村的态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坚决和封闭。他们拒绝了任何形式的合作，甚至将我们派去的人视作觊觎他们圣物的入侵者，戒备心极重。接触彻底失败了。当时负责那个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代号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叫‘牧羊人’吧？时间太久，具体是谁我真的记不太清了，可能是某位早已退休或者调离其他部门的老前辈，他对此结果非常失望，据说一度受到很大打击。整个项目也因此失去了支持，不久后就被迫搁浅，相关的实验数据和报告，后来大部分都被封存，甚至按照规定销毁了。”
他不仅承认了，甚至还主动提到了“牧羊人”这个关键代号！虽然他用“记不清”、“可能退休或调离”这样模糊的说法轻描淡写地带过，但这份“主动”，本身就带着一种力图表现坦诚的姿态。
“所以，这个计划后来就彻底终止了？没有任何后续？”李不言紧跟着追问，目光如炬，不肯放过杨成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基本上是的，至少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是如此。”杨成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强扭的瓜不甜，那种建立在对方强烈抗拒基础上的所谓‘合作’，不仅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可能结下难以化解的仇怨。局里的策略，在吸取了这次教训后，也逐步转向了更为温和、更尊重对方意愿和传统的接触方式。就像你们这次在迷雾岭，虽然过程九死一生，险象环生，但最终通过与沈家村并肩作战，共同对抗外敌，建立了基于信任和互助的良好关系。这才是可持续的，也是真正符合我们档案局长远利益的发展方向。”
他的话语，巧妙地将过去的“激进失败”与现在的“温和成功”进行了对比，为自己的立场找到了合理的支撑点。最后，他将目光转向陆棠，眼神变得格外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陆棠，你继承了你母亲留下的力量，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让你与这份力量，与沈家村产生了不可分割的联系。”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引导式的诚恳，“局里现在支持你、培养你，是希望你能更好地理解、掌控这份源自古老传承的力量，希望你能将它用在守护该守护的东西上，用在正确的道路上。而不是像当年那个已被摒弃的‘凤凰计划’一样，带着过于功利和索取的目的去接近它、研究它。这其中的区别，我希望你能明白，也能相信局里现在的诚意。”
这番话语，可谓是情理兼备，诚恳至极。他将当年的“凤凰计划”定性为一次已被纠正的错误，一个早已翻篇的历史教训，同时极力塑造着自己以及当前档案局开明、进步、关心下属的正面形象。
陆棠看着他坦然的目光，听着他逻辑自洽、几乎找不到破绽的解释，心中那原本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怀疑，此刻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剧烈的动摇。一层细密的冷汗，不知何时浸湿了她背后的衣衫。难道真的是自己和李不言太过敏感，杯弓蛇影了？当年的项目真的与杨成无关，他现在的所有关怀和培养，也都是发自真心？父母失踪的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李不言沉默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既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流露出质疑。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洞。杨成的这番解释，从表面上看，几乎是完美无缺，将他本人从那个充满阴暗色彩的计划中摘得干干净净。但不知为何，李不言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有时候，太过完美的解释，本身就像是一件精心打磨过的艺术品，反而失去了真实应有的粗糙感和矛盾点。而且，杨成看似坦诚地提及了“凤凰计划”和“牧羊人”，却自始至终，对那个最核心、最触目惊心的“能量剥离”技术，讳莫如深，只字未提。这是无意的忽略，还是刻意的回避？
“原来是这样。”李不言最终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感谢局长为我们解惑，让我们对这段历史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我们明白了。”
杨成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般的笑容，仿佛解决了一个小小的误会，挥了挥手：“明白就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埋葬在历史里吧，重要的是把握现在，放眼未来。你们俩，一个是局里的中流砥柱，一个是前途无量的新星，都是档案局不可或缺的人才。好好干，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局里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他又就K-739的几个具体封存技术细节，询问了他们的意见，讨论了几句，便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走出那间气氛微妙的会议室，自动门在身后无声滑闭，隔绝了杨成那看似温和的目光。陆棠长长地、近乎虚脱般地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几道深痕。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不确定，问身旁的男人：“不言，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李不言的脚步略微放缓，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不断闪烁、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安的红色指示灯，深邃的眼眸中，是化不开的浓重疑云。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的解释，表面上严丝合缝，几乎找不到明显的漏洞。但是‘牧羊人’这个最关键的身份，他用一句‘记不清’就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这本身，就值得怀疑。而且，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触及‘能量剥离’这半个字。”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棠，那眼神仿佛在说，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
“无论他今天这番话是真是假，是坦诚还是伪装，我们的调查，都绝不能因此而有丝毫停滞。相反，我们必须更加小心，更加隐蔽。小棠，你要记住，杨成今天特意留下我们说的这番话，既可能是一种解释，更可能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警告——他在明确地告诉我们，他知道我们在查什么，查到哪一步了。”
陆棠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和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气，用力点了点头。是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破土而出，就绝不会因为一场看似真诚的谈话而枯萎。杨成那合情合理的解释，或许能暂时麻痹他们的神经，但根本无法消除那早已深植于心底的重重疑虑。父母失踪的阴影，“能量剥离”的恐怖字眼，如同梦魇般缠绕不去。
追寻真相的道路，非但没有因为这次谈话而变得清晰，反而因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显得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那堵无形的权限高墙之后，隐藏的究竟是历史的尘埃，还是足以将他们吞噬的致命陷阱？他们需要证据，需要关于“牧羊人”真实身份的铁证，需要关于“能量剥离”技术来源和下落的线索。而这一切，依旧被牢牢锁在那片他们暂时无法触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