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也格外吝啬。
料峭的寒风盘踞在四九城灰蒙蒙的天空,迟迟不肯退去,刮在人脸上,像带着冰碴的砂纸。
往年这时节,胡同里多少能嗅到点泥土返潮的腥气和草木萌动的微甜,今年却只剩下铁锈、煤灰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饥饿恐慌的沉闷气息。
红星轧钢厂后勤食堂库房门口,老王佝偻着背,正和库管老赵对着单子,愁云惨雾几乎要凝成水珠滴下来。
“老赵,这不对啊!上月批的豆油,说好是五十斤,这……这连桶底都刮不干净了,能有四十斤顶天!”
老王指着库房里明显空了一截的油桶,声音都带着颤。
老赵也是一脸苦相,把清单拍得啪啪响:“老王!你看清楚!入库单上写的就是四十斤!上头的批条,白纸黑字!粮站那边……唉,能拉回这点就不错了!你看看那边!”
他手指向库房深处码放粮食的角落。
往年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麻袋垛,如今稀稀拉拉,露着大片灰扑扑的水泥地。
仅存的那些麻袋也大多瘪塌塌的,只有少数几个鼓胀些,上面印着“代食品”几个模糊的红字。
“棒子面又掺了三成薯干粉,白面……那是给病号灶留的,轻易动不得。”
老赵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无力,“豆油?做梦吧!能有点棉籽油对付就不错了!”
老王重重叹了口气,拿起一个敞着口的麻袋,伸手进去抓了一把“粮食”。
入手粗糙剌手,是磨得不够细碎的棒子面、薯干碎末,还掺着些灰白色的粉末,闻着一股子生涩的土腥味。
“这……这玩意儿蒸出来,能叫窝头?”老王的声音哽住了。
“瓜菜代,瓜菜代!上头的新精神!精打细算,共克时艰!”
老赵的声音带着点麻木的官腔,眼神却同样黯淡,“何班长他们……难喽。”
这股沉甸甸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早已压在了第一食堂每一个人的心头。
灶间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蒸笼冒着白汽,可蒸腾出的不再是往年诱人的麦香或玉米甜香,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生薯味和粗粝感的沉闷气息。
帮厨的赵大姐和胖婶沉默地揉着手里灰黄发粘的面团,动作明显带着迟疑和不情愿。
那面团毫无韧性,软塌塌的,粘得满手都是。
老王蹲在灶口,机械地往炉膛里添着煤核,火光映着他愁苦的脸。
老张则对着案板上蔫头耷脑、泛着可疑黄斑的几捆老芹菜发愁。
“何师傅……”老王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站在大锅灶前沉默的何雨柱,“这……这蒸出来的‘金银卷’(玉米面掺白面),怕是连牲口都嫌弃啊!工友们吃了,还不得骂娘?”
何雨柱没说话,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一屉屉刚出笼的“代食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