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青禾镇褪去了严冬的肃杀,迎来了迟到的暖春。
被翻耕过的土地上,倔强的新绿破土而出,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和野花的芬芳。
那些曾在举报信上留下血手印的枯瘦老农,如今脸上也多了几分踏实的安详。
青禾镇中心小学的操场上,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排着队,好奇地打量着站在校长身旁的那几个年轻面孔。
“同学们,安静一下!”老校长清了清嗓子,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舒展笑意,“今天给大家介绍几位新来的支教老师,他们将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陪大家一起学习,一起成长!”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孩子们的目光主要聚焦在队伍最左边的一个女孩身上。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牛仔裤,扎着简单的马尾,笑容清澈得像山涧里的溪水。
老校长格外热情地介绍道:“这位是林老师,她可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主动申请来咱们这儿最艰苦的小学。她说啊,她有个姑姑,很多年前也在这里教过书,她想来看看姑姑走过的路。”
镜头般的视线,悄无声息地从数百米外的山坡上投射过来。
林晚秋站在一棵新发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一副小巧的望远镜。
她并没有穿那身代表着权力和纪律的制服,而是一身轻便的冲锋衣,长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遮住了半边脸。
望远镜的十字准星里,那个年轻女孩的侧脸轮廓清晰无比。
她正弯下腰,微笑着替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整理歪掉的红领巾。
她的手指纤长,动作轻柔,说话时习惯性地微微侧头,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倔强。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在这一刻,没有捕捉到任何谎言或伪装的信号。
它所洞察的,是一种跨越了时空的熟悉感——那细微的表情,那下意识的手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深深烙印在血脉的记忆里。
女孩胸前别着一个崭新的名牌,在春日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
上面两个娟秀的字迹,穿过镜片,精准地映入林晚秋的眼底:林小禾。
父亲唯一的妹妹,那位早早远嫁他乡、几乎与家族断了联系的姑姑,她的孙女。
是自己的堂妹。
林晚秋慢慢放下望远镜,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校园里传来的、被风吹得有些飘忽的朗朗读书声,像一首遥远的催眠曲。
那声音里,有她曾经的理想,有青禾镇破碎的过往,如今,又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
她没有下去相认的打算。有些相遇,远远看着,就是最好的结局。
良久,她睁开眼,那双曾看透无数人性深渊的眸子里,第一次漾起一抹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笑意。
她转身,沿着崎岖的山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陈秘书的来电。
“林处,”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和不解,“好消息!您的申请组织上批了,同意您暂缓去七室赴任,可以继续留在青禾镇,督办后续的整改工作!”
陈秘书以为她会高兴。
毕竟,她为了这个案子付出了那么多,亲眼看着这片土地从废墟上重建,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林晚秋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用了,小陈。”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像此刻山间的风,“我已经给组织部递交了新的申请。后续的工作,就交给新来的同志们吧。”
“新的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