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跨越上千公里的嘈杂风声和急促的汇报,通过加密线路,冰冷地灌入林晚秋的耳朵。
作战图上最后一个名字——赵志远,此刻正以一种屈辱的姿态,出现在指挥部大屏幕的实时画面里。
边境清晨六点整,天光微亮,湿热的雾气缭绕在南国小镇的芭蕉叶上。
曾经在青禾镇呼风唤雨的副镇长,此刻穿着不合身的廉价t恤,头发油腻,面容憔悴,双手被一副锃亮的手铐反锁在身后。
他眼中的惊恐尚未完全褪去,混合着长途奔逃的疲惫和末路穷途的死灰,像一滩凝固的沼泽。
抓捕组的成员正在清点从他藏身处搜出的赃物:塞满了好几个旅行袋的现金捆,数本不同身份的假护照,以及一部被翻得起了毛边的黑色笔记本,里面用各种暗号和代称,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张比“清泉行动”掌握的还要庞大的关系网。
屏幕里的喧嚣,反衬得指挥部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林晚秋身上,等待着她宣布胜利的指令。
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平静得像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
那双曾让无数贪腐分子闻风丧胆的“真实之眼”,此刻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早已预知结局的物事。
当镜头里,赵志远被押上警车,那扇铁门“哐当”一声关上时,陈秘书才清晰地听到林晚秋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呼吸。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作战图前。
笔尖落下,在“赵志远”三个字上,划下了一道决绝而厚重的斜杠。
至此,青禾镇腐败案的核心涉案人员,无一漏网。
那道红杠,像一道终审的判决,也像一道划破漫长黑夜的血色黎明。
上午十点十八分,“清泉行动”专案组阶段性总结会。
林晚秋站在发言台后,声音清晰而稳定,通过麦克风传到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截至今日,‘清泉行动’共立案查处青禾镇及相关单位党员干部二十七人,其中厅级一人,处级五人。依法追缴、冻结涉案违法所得共计一点二亿人民币。经与民政、住建部门核实,所有因项目腐败问题受损的四百八十六户搬迁家庭,其合法权益的恢复与补偿方案,已于昨日全部落实到位。”
一连串冰冷的数字,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却激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振奋。
陈秘书坐在第一排,看着台上那个身形单薄却气场强大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些数字背后,是她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是她顶着多大的压力,甚至……是他无法想象的个人牺牲。
林晚秋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同事,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各位,我想说的是,我们办的不是案子,是人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是让那些被挪用的扶贫款,重新回到孤寡老人的药费单里;是让那些被克扣的补偿金,回到孩子们的新书包上;是让每一个相信公平正义的人,不至于在深夜里寒心。”
掌声,在短暂的沉寂后,如潮水般响起。
林晚秋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走下发言台。
在那片代表着功勋和荣誉的掌声中,她的背影,却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孤寂。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青禾镇的风带着田野里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吹拂着镇西头那排有些年头的瓦房。
林晚秋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这里是她当年支教的老校舍,如今已被改建成了一座乡村图书馆。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崭新的书架和一排排埋头读书的孩子身上。
空气里,是旧木头的味道,和新书的墨香。
没有了当初的破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和清脆的笑声,像一道道清泉,洗涤着连日来积压在她心头的阴霾与血腥。
她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那里曾是她的讲台。
一个小女孩注意到了她,怯生生地走过来,手里攥着一朵刚从田埂上摘来的黄色野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