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邻省安阳县。
车子停在国营宏业垃圾焚烧厂外围一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前。
巨大的烟囱在夜色中像一尊沉默的巨兽,无声地吞吐着灰白的气体,与天际线上下的晨雾混为一体。
“林处,就是这里。”陈秘书压低声音,指着手机屏幕上的热成像轨迹图,“无人机最后的追踪显示,那辆无牌皮卡在凌晨一点二十三分进入厂区,在二号卸料平台停留了十八分钟,然后从侧门离开。”
林晚秋没有下车。
她的目光穿透沾着露水的车窗,审视着这座庞大的工业堡垒。
贸然进入,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让对方有借口指控她跨区域违规办案。
她拿起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周,帮我个忙。”电话那头是她在省生态环境厅的一位同学。
“以省环保督察组‘回头看’的名义,立刻联系安阳分局,请他们协查宏业焚烧厂昨夜的运行数据,重点是零点到凌晨两点。”
她挂断电话,对陈秘书说:“现在,我们等。”
等待,是猎人最有力的武器。
半小时后,一份加密邮件传到了陈秘书的平板电脑上。
焚烧炉的后台运行日志被完整调取。
陈秘书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脸色愈发凝重。
“找到了!林处您看!”他将屏幕转向林晚秋,“二号焚烧炉,当日零点至两点间,炉膛进料口的温度曲线出现了三次异常的陡峭波动,最大温差达到了217摄氏度!技术备注写的是‘少量高热值物料瞬间燃烧’,这完全符合大量纸质材料集中投入的特征!”
林晚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还不是关键。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日志的最后一行:“飞灰处理记录:二号炉昨日产出飞灰编号FY-02-28,因设备检修,暂存于三号危废仓库,待检。”
陈秘书瞬间明白了,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按照《国家危险废物名录》规定,焚烧飞灰属于hw18类危废,处理前必须封存取样,样本至少要保留三十天!他们还没来得及处理!”
烧掉的东西,灰也会说话。
赵志远选择了一个自以为最专业的销毁方式,却也选择了一个最专业的留痕现场。
上午十点,青禾镇。
林晚秋手持省纪委开具的正式协查函,在安阳县生态环境分局和焚烧厂负责人的陪同下,顺利取走了那份编号为FY-02-28的飞灰样本。
样本被立刻送往省城的质检科学研究院,进行加急成分分析。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她没有片刻清闲,而是驱车重返县档案局。
这一次,她的目标是十年前,“恒瑞物业”成立初期的所有工商预审会议纪要。
在布满灰尘的副卷库里,她一页一页地翻阅着那些泛黄的纸张。
当翻到一份关于“恒瑞物业”土地使用权预审的会议记录复印件时,她的“真实之眼”猛然收缩。
那是一页不起眼的附录,边缘有一片极其轻微的墨迹晕染。
不同于普通复印瑕疵造成的模糊,那更像是一滴水落在未干的字迹上,然后被高温瞬间烘干留下的痕迹。
一种火场抢救件特有的僵硬感。
“陈秘书,”她头也不抬地发问,“查一下,十年前,也就是2013年下半年,县招商局的火灾报警记录。”
五分钟后,陈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查到了,林处。2013年8月17日夜间,原县招商局档案室因线路老化失火,火情不大,但烧毁了当年上半年新存档的部分招商引资合同。而恒瑞物业,恰好是在失火后的第二个月,也就是九月份,顺利完成了土地摘牌。”
十年前的一把火,烧掉的是最初的罪证。
十年后的一把火,烧掉的是最后的罪证。
两条线,在此刻精准地交汇于同一种毁灭手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