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瞬间死寂。
周秉义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肌肉扭曲在一起,像是戴上了一张痛苦的面具。
林晚秋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一个长久以来的谜团豁然开朗。
没有父亲的签字,这笔钱按规定本不该被拨付——可它还是从财政的账上消失了,走得悄无声息,如同人间蒸发。
中午,林晚秋回到纪检办。
桌上放着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快递小盒。
她拆开,里面是一只样式老旧的U盘,塑料外壳上用小刀刻着三个字母和五个汉字:“dL 最终”。
她的心猛地一跳。
将U盘插入电脑,一个加密压缩包弹了出来。
密码提示是:“你妈妈最喜欢的那首歌名”。
林晚秋怔住了,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她颤抖着伸出手,在键盘上敲下三个字:茉莉花。
文件瞬间解锁。
没有繁杂的文档,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和一张图片。
她点开音频,一个既熟悉又遥远的声音,穿透十年的光阴,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是她父亲林国栋的声音,低沉、疲惫,却带着不容撼动的坚定。
“……承安集团的报价有问题,监理报告是假的,我知道他们在用这个项目套取国家补贴。这张申请单,我签不了字。晚秋,爸爸没用,扳不倒他们,但只要我不签这最后一笔,这个贪腐的链条,就在我这里断了。他们拿不走这最大的一块。如果有一天,你查到了这里,请你记住,最后一笔,我没签。”
录音戛然而止。
林晚秋点开那张图片,是一份拨款申请单的高清扫描件,编号2016dL078,金额两千万。
在最下方的“镇主管领导审批”一栏,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右下角的申请日期,是她父亲车祸去世前的第三天。
她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桌面。
她没有去擦。
这不是软弱,这是一个女儿终于读懂了一位清官父亲,用生命写下的最后抵抗。
黄昏,残阳如血,将镇政府大楼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林晚秋站在大楼前的广场上,看着周秉义被两名神情肃穆的省纪委工作人员一左一右地“请”出大门。
他没有戴手铐,但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比任何镣铐都更显沉重。
在上车前,他忽然挣扎着回过头,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锁定了她。
他的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却又歇斯底里地,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哀求。
林晚秋迎着他的视线,一步步走上前,隔着三米远的距离站定。
她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因为你以为官场是棋盘,上面的每一颗棋子都可以被交换、被牺牲、被利用。但你忘了——有些人,生来就不是棋子。他们是规则本身。”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周秉义那张瞬间绝望的脸。
警灯无声地亮起,旋转的红蓝光芒映着林晚秋毫无表情的侧脸。
她转身离去,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途经镇政府那间尘封已久的图书室时,她脚步微顿。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已经氧化发黑的铜钥匙——那是父亲书房的备用钥匙。
她抬起手,将它轻轻挂在了图书室门上通风口的铁栏上。
一阵风吹过,钥匙在栏杆上轻轻晃动,发出一连串细微的、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那声音,仿佛在回应十年前那个雨夜,书房里沙沙作响的笔尖。
远处,废弃钟楼的铜管之间,那个以陆承宇面容显现的虚影一闪而逝,目光深邃,既像是在见证,又像是在告别。
林晚秋没有回头,她只是迎着风,低声对自己说了一句:“现在,轮到我说真话了。”
话说完,她却没有立刻离开。
夜色渐浓,那串钥匙的碰撞声在风中若有若无。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弱的闪电,划过她刚刚清空的脑海。
父亲用生命守住了最后一笔款项,斩断了链条的末端。
可……链条的开端呢?
那个名为“dL”的项目,最初的立项报告,那份决定一切开始的、最原始的可行性研究,是谁起草的?
又是谁,在上面签下了第一个同意的字?
她猛然抬头,望向县城的方向,目光穿透深沉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沉默的建筑。
清晨五点四十分,县档案馆尚未开门,林晚秋站在门外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