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镇政府大楼像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在青禾镇沉寂的夜色中,睁开了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每一扇窗都透出紧张而忙碌的光,将黑夜切割成一块块躁动不安的碎片。
清晨六点十七分,天光未亮,寒露浸湿了街沿的青石板。
林晚秋已站在财政所外的公示栏前,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昨夜那张由老会计手写的通报,依然牢牢地贴在G7项目栏下,字迹克制,公章鲜红。
但她的目光,却凝固在纸张的边缘。
那里的潮湿痕迹,比清晨的露水更重、更深,像是被人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过,试图抹去什么,却又留下了更明显的印记。
更重要的是,那道被抚平的等边三角形折痕内侧,多出了一道极淡的铅笔划痕,呈微弱的波浪状。
别人或许只会当它是无意的涂抹,但林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父亲留下的工作笔记里,这种暗号她见过无数次。
三角形代表“重点存疑”,而内部的波浪线,只有一种解释——有人逼我。
她没有伸手去触碰,只是缓缓退后两步,不动声色地抬手,假意整理被晨风吹乱的围巾。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搭扣,那光亮的表面像一面小小的广角镜,清晰地映出了二楼的景象。
财政所所长办公室的窗帘,开着一道缝。
就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一只戴着硕大金戒指的肥厚的手,迅速将那道缝隙拉拢,窗口重归黑暗。
林晚秋垂下眼帘,转身走向街角的早点摊。
摊主老王正忙着将蒸笼里的包子夹给排队的工人。
她像镇上任何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要了两个肉包。
递钱的时候,手腕却状似无意地一晃,一枚一元硬币从指间滑落,叮当一声,滚进了路边的排水沟盖板缝隙里。
“哎呀。”她低呼一声,在摊主“算了算了”的客气声中,执意地蹲下身。
“找得到,就在边上。”她轻声说,指尖顺着冰冷的铁格栅摸索。
很快,她触到了一块边缘微微翘起的松动铁片。
她用指甲轻轻一撬,铁片翻开,底下压着一小团被油污包裹的东西。
她若无其事地将它与捡起的硬币一同攥进掌心,起身付了钱,道了谢,拎着温热的包子转身离去。
走到无人的拐角,她才摊开手掌。
那是一角被刻意烧灼过的报销单复印件,残缺不全,但抬头的几个大字在醋液的预处理下异常清晰:“青禾镇易地搬迁工程监理费结算清单”。
最刺眼的,是那个高达八十六万的金额。
有人想让她看见,却又恐惧到只能用这种迂回、甚至近乎自毁的方式,将线索投喂到她面前。
同一时刻,镇卫生院废弃的x光室内,浓重的消毒水味也压不住陈秘书身上高烧过后的虚汗气味。
他的体温终于降到三十七度二,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军用笔记本的屏幕上,三组并行解码的进度条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破解了嵌入培训课件中那个二维码视频的第一帧。
画面定格在七年前,一场关于扶贫资金拨付的内部会议。
时任镇长的林振山,也就是林晚秋的父亲,正站在投影幕布前,指着一张复杂的流程图,声音洪亮地讲解着监管细节。
而在会议室的后排角落,一个身影悄然将一份蓝色封皮的文件,塞进了自己公文包的外侧夹层。
那个人,是时任副镇长的周秉义。
陈秘书将那一帧无限放大,借助背景里玻璃窗的微弱反光,艰难地辨认出那份文件封面上的几个字:“dL7号地块第三方审计异常报告”。
他的心猛地一沉,立刻调取了青禾镇档案室过去十年的所有备案目录。
结果显示,这份报告从未被登记,从未被归档,它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人间蒸发。
正当他准备导出这关键一帧时,屏幕中央突然弹出一个刺目的红色警告框:【警告:不明Ip正在尝试逆向追踪您的物理地址!】
对方反应过来了。
陈秘书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他没有惊慌地切断网络,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切换到早就准备好的伪装程序。
服务器信号在一秒内被层层转嫁,最终稳定地跳转到了三十公里外的县老年大学计算机教室。
同时,一段伪造的用户行为日志被同步上传:“用户正在观看视频《老年人智能手机基础操作教学——如何连接wiFi》。”
做完这一切,他才“啪”地一声拔掉电源,将滚烫的笔记本塞进一个装满了废弃x光胶片的厚重铅盒里,盖上盖子。
“查吧,”他靠在冰冷的铅墙上,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低声自语,“让他们去问问退休老干部,那个wiFi密码到底是多少。”
上午九点整,镇政府二号会议室,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水泥。
关于“G7项目停工说明”的紧急会议正在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