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落的声音吞没了整个世界。
在青禾镇纵横交错的沟渠中,浑浊的激流奔腾咆哮,裹挟着断枝、败叶和所有被这场暴雨冲刷出的污垢,冲向无人知晓的下游。
清晨七点,县水务局的巡查员老李像往常一样,穿着雨衣,沿着明渠清理被暴雨堵塞的过滤网。
他的竹竿在浑黄的水中拨弄着,忽然,一抹熟悉的白色撞入视线。
他又一次捞起了一只被浸泡得软塌塌的纸船。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一次,纸船里没有写着字的纸条,而是用一小块石头压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
钥匙柄上系着一张小小的防水塑料签,上面用碳素笔写着三个字:“打开它。”
老李的心猛地一跳。
他认得这种纸船的折法,前两次的经验让他明白,这东西不属于他应该处理的范畴。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船和钥匙揣进内袋,借口肚子不舒服,匆匆赶回了镇上的联络点,将东西交给了那个只通过加密线路联系的“上级”。
不到半小时,消息连同钥匙齿纹的高清照片,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省城那间快捷酒店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陈秘书正藏身于老邮电局的地下机房,守着那台幽灵般的服务器。
当他看到照片时,瞳孔骤然一缩。
他立刻调出自己庞大资料库中一个加密层级极高的文件夹,里面存放着青禾镇十几年来所有公共设施建设的蓝图副本。
通过精密的图像比对,他很快确认了这枚钥匙的型号与归属。
镇供电所,地下二层配电室,一个早已废弃的应急保险柜。
那是十年前,时任镇长的林父在一次特大防汛演练后,亲自督促加装的物理锁具,用于存放紧急备用金和调度方案。
它的图纸,在林父离任后便被列为“绝密”销毁了。
没有片刻犹豫,陈秘书拔掉所有设备,如鬼魅般消失在机房的黑暗中。
当晚,他再次潜入青禾镇。
供电所的地下室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电缆老化的臭氧味。
他找到了那个嵌在墙壁深处的保险柜,柜门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仿佛已被世人遗忘。
他没有使用那枚锈迹斑斑的原配钥匙,那太容易留下痕迹。
他从随身工具包里取出一套细如发丝的自制开锁工具,凭借着照片上的齿纹记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开始了与这把十年老锁的博弈。
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地下室里回荡,像是时间的低语。
在第十七次尝试时,一声轻微而清脆的“咔哒”声响起,锁芯被成功转动。
陈秘书缓缓拉开沉重的柜门。
没有想象中的成捆现金,也没有牛皮纸袋包裹的机密文件。
空旷的保险柜中央,只静静地躺着一卷老式的索尼录音带。
标签上,是林晚秋再熟悉不过的、父亲那苍劲有力的笔迹:“给晚秋,若我不能说。”
同一天,林晚秋没有去食堂吃早餐,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巡视任何一个工地。
她独自一人,坐在镇政府大院里那间早已废弃、专用于防汛指挥的旧会议室里。
这里的一切,都还保留着十年前的模样,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张泛黄的青禾镇水系图。
她摊开那本硬壳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不知为何,她用笔尖,反复描摹着四个字——“查禾基建”。
这是她从昨晚承安集团项目经理惊慌失措的眼神中,捕捉到的一个词语。
一个她从未听说过,却仿佛携带着千钧之力的名字。
笔尖在纸上顿挫,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间,几个零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她的脑海:
倾盆的暴雨,黑得像墨汁的夜晚。
远山处轰然作响,是山体塌方的声音。
泥石流的废墟中,一只沾满泥浆、骨节分明的手,正费力地向外伸着……
“呃!”
林晚秋猛地停笔,笔尖划破了纸张。
她一手捂住胸口,那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剧烈起伏,带起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不是病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唤醒的恐惧。
她只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从口袋里翻出那个白色的小药盒,倒出那颗被她贴上“承安”标签的“维生素”胶囊。
她死死地盯着这颗胶囊,仿佛想把它看穿。
良久,她没有吞下它,而是将它放在了会议桌上。
就在胶囊旁边,放着一台同样老旧、布满灰尘的录音机——那是父亲当年开会时最常用的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