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了指令附带的待焚清单电子文档。
当看到“G7项目施工原始日志(电子版)”、“苏敏实验室现场录音备份”、“安衡质检服务器篡改数据镜像”等条目赫然在列时,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重复备份?非关键性?
这是要釜底抽薪,将他们用命换来的证据彻底抹去!
陈秘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沉默地将清单打印出来,签上自己的名字,表示“已收悉,将按规定执行”。
半小时后,他抱着三个贴着“待销毁”标签的密封箱,走进了驻点的临时焚化室。
监督员在一旁看着,一脸严肃。
火焰升腾,纸张在高温中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当晚,陈秘书独自驾车,驶上了通往省城的高速。
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密封箱。
里面,才是真正的原始数据和录音母带。
他要亲自将这颗“炸弹”送进省档案馆最深处的特级保管区。
临行前,他在驻点门口遇到了刚刚从镇政府回来的林晚秋。
夜风微凉,吹动着她的发梢。
“你会后悔吗?”她忽然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陈秘书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无边夜色,答道:“比起真相有朝一日会消失,我更害怕的是,未来再也没有人记得去提问。”
林晚秋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傍晚,雨丝飘落。
青禾镇中心广场上,新建的廉政文化长廊前,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围观的镇民。
林晚秋撑着一把黑伞,独自伫立在公示栏前。
新贴上去的红头文件上,是关于“青禾镇系列违纪违法案件”的首批问责人员名单。
从前任镇长到现任书记,再到一连串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像一排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名单的末尾。
陆承宇,承安建筑集团法人,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串通投标罪,另案处理。
那一行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扎进她的眼底。
她凝视了很久,久到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
然后,她从包里,取出了那张陈秘书曾写给她的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去县档案馆,查G7项目”。
她伸出手,将这张已经有些褶皱的字条,轻轻覆盖在了“陆承宇”那个名字的最上方,用一枚小小的磁扣固定住。
这个动作,像是在遮掩,又像是在标注。
雨水顺着公示栏的玻璃淌下,渐渐晕开了字条上的墨迹,像一场无声的、漫长的祭奠。
远处,镇政府大楼顶上,“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大字在暮色中亮起。
她抬起头,看到了玻璃幕墙上一个模糊的倒影,那张脸,依稀是陆承宇的轮廓,深情而悲伤,一闪而过,便被流淌的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当晚,林晚秋回到租住的小屋。
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翻开了一本崭新的工作笔记。
首页,一片空白。
她拧开笔帽,在第一行,写下了一句话:
“今日,接访群众三名,反映安置房小区顶楼漏水问题,已登记。”
笔迹平稳,字字清晰,毫无波澜。
仿佛之前那场席卷了整个青禾镇的滔天巨浪,与她毫无关系。
她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基层纪检干部,在履行她第一天的工作职责。
而在数十公里外的县精神病院,一间被严密看护的病房里,被判定为“精神失常”的苏敏,在沉睡中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天花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钟……又响了。”
没有人知道,就在那一刻,青禾镇钟楼的废墟之下,在那片被混凝土和钢筋封死的地下深处,一根早已锈蚀断裂的钢柱核心里,一个微弱的电流悄然激活了多年前埋设的应力监测传感器。
一点红色的信号灯,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了一下,瞬间连上了一个覆盖全省的地质与建筑安全预警网络。
沉睡的巨兽,睁开了它的眼睛。
夜色彻底吞噬了小镇,黎明尚远。
林晚秋写完最后一行工作记录,合上笔记本,看了一眼窗外。
明天,还有明天的工作在等着她。
她将闹钟设定在了清晨五点半。
崭新的一天,将由一把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