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件解压完成,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G7项目自启动以来的全部原始资料,从立项申请到每一笔工程款的去向,巨细无遗。
其中甚至包括几份早已被宣布在火灾中遗失的设计变更单,和数位关键监理的签字记录原件。
他立刻调出银行的流水数据进行比对。
在海量的信息流中,他的手指猛地停在了一笔高达千万的资金转移记录上。
这笔钱,以“防疫物资紧急采购”的名义,通过一家本地医药公司,层层转手,最终汇入了一家注册于境外的空壳公司。
他将收款公司的股东签名放大,与另一份档案里的笔迹进行比对。
那是一份十几年前的工程承包合同,签名人是苏敏的丈夫。
笔迹,完全吻合。
陈秘书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猛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宗简单的扶贫项目腐败案。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横跨十年、借着各种政策东风进行系统性侵吞和洗钱的巨大阴谋。
扶贫是幌子,防疫也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利用国家机器的每一次转动,将国有资产啃食殆尽。
林晚秋走出档案馆时,晨光正好。
她没有叫车,沿着街道步行,步伐不大,却异常稳定。
在街角一个老旧的报刊亭前,她停了下来。
她买了一份当天的《青禾日报》,翻到社会版,一则不起眼的简讯占据了角落的位置:“原钟楼拆除工程因结构安全争议,已于昨日暂停。”配图是钟楼废墟的一角,一根扭曲的钢筋柱从地基中刺出,显得格外狰狞。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忽然蹲下身,无视过往路人诧异的目光,用指甲在湿润的泥地上画出一个复杂的力学受力分析图,清晰地标注出三个应力最集中的区域。
一个背着书包的送报少年好奇地凑过来:“阿姨,你在这里算什么呀?”
林晚秋没有回答。
她站起身,将那份报纸仔细折好,塞进报刊亭旁边的爱心捐款箱里。
她刻意将报纸的封面朝外——那张钟楼废墟的黑白照片,正好压在“反腐倡廉,警钟长鸣”的专栏标题之上。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挑衅。
当她踏入纪检办临时驻点时,陈秘书正站在门口等她,眼睛里布满血丝,神情却异常亢奋。
他想说些什么,想问她是如何拿到那些资料的,但看到她那双空洞又平静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是侧身让开,递上一杯早已泡好的热茶,沉声说:“你不需要记得一切。但有些人,做的事,不该被雨冲走。”
林晚秋接过茶杯,却没有喝。
她凝视着陈秘书片刻,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然后,她越过他,走到房间中央的白板前,伸手取下挂在上面的红色记号笔。
笔盖拔开,发出一声轻响。
她在白板上,一笔一画,写下三个字。
查钟楼。
笔锋凌厉,入木三分,像是一道刻进骨头里的命令。
窗外,缠绵的雨丝再次落下。
而远处,刚刚复工的工地上,传来一阵阵高频的蜂鸣声。
那是金属探伤仪在对钟楼地基进行检测。
那急促而富有节奏的鸣响,穿透雨幕,竟与县医院顶楼病房里,那只手在窗框上敲击的频率,诡异地暗合。
陈秘书看着白板上的三个字,又看了一眼林晚秋。
他明白了,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那把名为“直觉”的利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锋利。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电脑屏幕上那笔“防疫物资采购”的流水记录,正要开口。
林晚秋却先他一步,目光落在了那几个字上。
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收缩。
“防疫……”她第一次,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出了一个词。
陈秘书心头一震,他意识到,他手里掌握的这条财务线索,和林晚秋在上一章拼死保下的那箱证物,在这一刻,终于指向了同一个原点。
钟楼的混凝土之下,埋葬的是钱与权的罪证。
那么,在另一个地方,那个需要恒定低温才能阻止一切腐烂与变质的地方,又封存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