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田从野塘回来时,暮色已然四合,家家户户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
他推开自家院门,将肩上扛着的一捆新削好的竹篾靠在墙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抬眼便瞧见杜若独自一人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腮,望着院子里那几棵光秃秃的果树发愣。
她那神色颇为奇异,不像平日里的沉静谋划,也不像遇到难题时的凝神蹙眉。
那眉头时而微微舒展,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眼中流淌着喜悦。
可那笑意还未完全漾开,又被纠结和忧虑压了下去,眉头重新轻蹙起来,嘴唇也抿得紧了些。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脸上交替浮现,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既兴奋又不安的氛围里。
冯田心头一动,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他没有立刻出声询问,而是走到杜若面前,蹲下身来。
他伸出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粗茧却异常稳当的大手,轻轻捧住了杜若的脸颊,将她的脸稍稍抬起来,迫使她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了杜若的额头,感受着彼此皮肤的温度。
“这是怎么了?”
他低声问,声音格外低沉温柔:“我回来就见你坐在这儿,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
杜若的脸颊在他粗糙的掌心里微微发热。
她眨了眨眼,看着冯田的眼睛,心中翻涌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
“冯田……我今天去找江大娘说话,她……她说我看着像是……你说,我会不会……是有了?”
“有了什么?”冯田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当他看到杜若目光下移,落在她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并且一只手无意识地覆盖上去时,他猛地明白了过来。
刹那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保持着蹲姿,双手还捧着杜若的脸,眼睛却瞪大了,直勾勾地看着杜若。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大眼瞪小眼。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冯田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信息,眼睛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然后骤然绽开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
“你怀孕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捧着杜若脸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指尖微微发颤。
被他毫不掩饰的狂喜感染,杜若的心也怦怦跳快了些,但她心里那团乱麻并未解开。
她轻轻摇了摇头,手在肚子上摸了摸,那里依旧毫无异样,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我也不知道……只是江大娘那么一说,我自己也觉得最近是有些贪睡,容易饿……但这肚子也没什么感觉。”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寻求确定的渴望,又夹杂着怕是一场空欢喜的惶恐:
“要不去找陈郎中看一看?号个脉就清楚了。”
“对!对!找陈郎中!”
冯田像是被点醒了,立刻松开杜若的脸,猛地站起身。
“你在家等着,我这就去请陈郎中过来。”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动作间带着一种罕见的毛躁和急切。
“哎,别!”杜若连忙叫住他,也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天都黑了,就别麻烦陈郎中特意跑一趟了。我们俩一起去他家吧,反正也不远。”
冯田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
他返身从屋里拿出一件厚实的外衣给杜若披上,又仔细系好带子。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杜若的手。
两人锁好院门,并肩走在通往陈登礼家的村路上。
冬日的夜晚,寒气很重,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冯田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将杜若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
一路上,他的嘴角始终高高扬起,那抹傻笑就没消失过,偶尔侧头看看杜若,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软糯可爱的娃娃在朝他招手。
与他纯粹的喜悦相比,杜若心中的情绪则要复杂得多。
她的手被冯田紧紧握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因激动而略显潮湿的热度。
她自己是喜欢孩子的,每每看到村里那些蹒跚学步的幼童,心里也会泛起一片柔软。
若真有了自己的孩子,那该是怎样的光景?会像冯田那般沉稳,还是像自己这般有点执拗?
可是一想到现实,那点喜悦就被忧虑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