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园初具规模,酒坊建成,雇佣的村民也日渐增多。
杜若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她深知,管理这些乡邻,绝不能像对待江大娘、李大娘和杨存芝那样,可以全然信任、和颜悦色。
江大娘等人与她,是超越了雇佣关系的盟友与朋友,是有情分在的。
但对于大多数前来帮工的村民,关系则纯粹是东家与伙计。
她太了解这些人情世故了。
在这个讲究人情脸面的乡村里,一旦她这个年轻东家表现得过于随和、好说话,给了太多好脸色,某些心思活络的人便会立刻“蹬鼻子上脸”。
他们会试图套近乎,讲情面,工作中偷懒耍滑会觉得你不好意思严惩,分配任务时会挑肥拣瘦,甚至可能仗着是同村,做出些损害东家利益却自以为无伤大雅的事情。
长此以往,规矩便立不起来,她的话将不再有分量,管理会陷入混乱,最终受损的是她投入了全部身家的事业。
因此,杜若在面对这些雇工时,依旧维持着那份“不好惹”的形象。
她表情常常是严肃的,眼神锐利,巡查时一丝不苟。
遇到有人采摘葡萄时敷衍了事,混入过多未熟或破损的果子,她会毫不客气地当场指出,扣罚工钱,屡教不改者直接辞退,绝不容情。
发现有人在清洗酿酒器具时不够仔细,她也会冷着脸训斥,要求返工,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
她深知“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工钱她给得比市价公道,但规矩也必须比别处更严。
在这种清晰、严格,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管理模式下,起初或许有些怨言,但时间一长,大家都明白了这位年轻东家的作风,做事认真,赏罚分明,不讲虚头巴脑的情面。
于是,绝大多数人都收了小心思,尽量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干活,生怕被揪出错处,丢了这份难得的稳定收入。
效率和质量,反而在这种氛围中得到了保障。
忙碌而充实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深秋初冬。
山林间的树叶染上金黄与赭红,葡萄藤的叶子也渐渐落尽,露出了遒劲的枝干。
酒坊里,第一批按照阿依别克指点酿造的葡萄酒,终于完成了初步的发酵与沉淀,可以启封品尝了。
杜若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用干净的竹提舀出少许酒液。
酒色呈现出一种尚算清透的淡琥珀红色,比起去年她自己瞎琢磨酿出的那股酸涩浑浊的汁液,已然是天壤之别。
她小心地尝了一口,入口微涩,但已无令人不悦的怪味,细细品味,能感受到一丝属于葡萄的果酸和极其微弱的回甘。
虽然距离阿依别克带来的那些醇厚馥郁、层次丰富的西域美酒,仍有云泥之别,但至少,这已经是一杯能够入口甚至略带风味的酒了。
这个结果,并未让杜若感到失望,反而增添了她的信心。
这证明阿依别克指点的路子是对的,剩下的,无非是时间的沉淀和经验的进一步积累。
然而,面对这第一批来之不易的成果,一个重要的抉择摆在了面前:
是立刻推向市场,换取急需的现金流,缓解债务压力?还是……
杜若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酒缸边缘,沉思了许久。
最终,她摸了摸下巴,做出了一个让冯田都有些意外的决定:“这批酒,我们不卖,全部封存起来,继续陈放。”
冯田看向她,虽然没有立刻反对,但眼神里带着询问。
他是知道家里财务状况的,县城的铺面空置一天,就是一天的租金白白流走,更何况他们还欠着柯明华和钱庄的款项。
杜若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这酒,现在卖,顶多也就能当个新鲜玩意儿,卖个比普通米酒稍高的价钱。但这绝非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