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别克见她态度沉着,便也端起酒杯,两人再次对饮。
放下酒杯,杜若才不疾不徐地说道:“先生此言,看似有理,但请细想,实则差矣。”
“哦?”阿依别克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我杜若尚有自知之明,”杜若语气平和而自信。
“我深知,就算得到先生指点,我们这里酿造的葡萄酒,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与你们西域的正宗佳酿相比拟的。这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客观事实。”
她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
“首先,便是这酿酒的环境与传承的技法。西域是葡萄的故乡,酿酒历史源远流长,有独到的秘方和世代积累的经验。”
“我们这里不过是初学乍练,如何能及?其次,也是最根本的一点,在于原料,就是葡萄本身。”
她伸手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先生也看到了,您带来的葡萄藤在这里长势虽好,但此地的水土、光照、气候,与西域终究不同。”
“结出的葡萄,或许也能甜美,但其风味、糖分、酸度,尤其是那种凝聚了西域风土的韵味,是此地葡萄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复刻的。”
“单这原料上,就差了一等,甚至是数等,又如何能酿出足以比肩西域的上好葡萄酒呢?”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承认了自身的不足,也点明了无法逾越的客观差距。
阿依别克听着,不由得微微颔首,他带来的同伴中也有懂些官话的,低声翻译给其他人听,那几个胡商也露出了思索和赞同的神色。
确实,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个道理,走南闯北的商人最能理解。
见阿依别克意动,杜若趁热打铁,抛出了自己构思已久的商业构想:
“所以,我早已想好了。即便将来我们真的能酿出还算不错的葡萄酒,也绝不会与先生的酒定位相同,去争夺那些权贵之家。我的目标,是走平民路线。”
“平民路线?”阿依别克对这个新鲜的词感到好奇。
“是的,”杜若解释道,“我打算将我们酿的酒,定价在比本地的米酒、粮食酒稍贵一些,但又远低于你们西域美酒的价格。”
“让寻常百姓、小富之家也能尝一尝葡萄酒的滋味,不至于因为价格高昂而望而却步,但又不至于便宜到让人轻视,觉得是劣质之物。”
她看着阿依别克的眼睛,继续说道:“而且,先生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旦我的酒在市面上流通,让更多人知道了、尝过了葡萄酒,等于是为西域葡萄酒做了推广。”
“当大家都开始接触、甚至习惯饮用葡萄酒时,市场就变大了。而有了我这种无论价格还是品质都逊色一筹的酒作为对比,你们专营的高价西域葡萄酒,岂不是更显得珍贵、更凸显其身份和地位?”
“那些真正讲究有财力的权贵富户,为了彰显自己的品味和与众不同,反而会更倾向于花更高的价钱,去购买你们的上等佳酿。”
阿依别克听着,眼神越来越亮,他彻底听明白了杜若的意图。
他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语气带着赞叹和一丝恍然:
“妙啊!杜娘子的意思,我懂了。你这是要把这葡萄酒,也像人分三六九等一样,划出个等级来。”
“用你这‘下等’的酒,来反衬和抬高我们这‘上等’酒的身价!让我们的酒,因为对比而更加稀缺和尊贵!”
“正是此意!”杜若肯定地点头,“当普通百姓也能喝上葡萄酒时,那些顶级的权贵之家,就必然要追求更好、更稀有、更能象征身份的东西。而你们的酒,恰好能满足他们的这种需求。”
然而,阿依别克毕竟是经验老道的商人,兴奋之余,立刻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他微微蹙眉,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质疑:“杜娘子的想法很有见地。但是,为什么杜娘子如此笃定,那些权贵之家就一定会来买我们西域的葡萄酒,并且愿意付出高价呢?”
他顿了顿,列举了其他可能性。
“这世间的好酒并非只有葡萄酒一种。他们完全可以去购买其他种类的好酒,比如你们中原有名的那些名酒佳酿,同样能彰显身份。我们的酒,对于他们来说,并非不可替代。”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杜若身上,等待着她如何解答这个关乎合作能否达成的关键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