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整天在泥泞寒冷中跋涉,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
傍晚时分,冯田再次将驴车停在远离灾民队伍的背风处。杜若看着手里又冷又硬的干粮,胃里一阵翻涌,实在是咽不下去了。
“今天煮点热乎的吧。”她跳下车,利落地架起小泥炉,添上柴火,又从粮袋里舀了几大勺玉米糁放进陶罐,加上雪水。
然后,她拿出匕首,从风干肉条上仔细削下薄薄的肉片,也投入陶锅中。
橘红色的火焰欢快地舔着罐底,很快,陶罐里便发出了令人愉悦的“咕嘟”声。
白色的蒸汽混合着玉米和肉干的香气袅袅升起,在这冰冷绝望的荒野里,构成了一幅几乎堪称“奢侈”的景象。
杜若蹲在炉边,被热气熏得脸颊微微泛红,她专注地看着罐子里渐渐变得粘稠滚烫的粥。
然而,这片短暂而脆弱的宁静,再次被无情地打破了。
灾民队伍那边,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喧哗和拉扯声。
只见那个昨天来闹过事的妇人,此刻正如同疯魔了一般,不顾身边男人的拼命阻拦和呵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小小身体,猛地冲出了人群,朝着杜若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
她的头发散乱,双目赤红,脸上混合着未干的泪痕、污泥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悲痛,再也没有了昨日那点装模作样的算计,只剩下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后最原始、最绝望的疯狂。
她冲到距离杜若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伸出枯瘦的手指,歇斯底里地指向正在煮粥的杜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杀人凶手!你就是杀人凶手!!!”
杜若抬起头,看着那妇人如同抱着绝世珍宝般抱着儿子的尸体,再想起那个被她随意丢弃在雪地里的女儿,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那妇人目眦欲裂,眼泪混合着鼻涕流淌下来,她根本不在乎杜若的反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巨大悲恸和仇恨里,继续尖声哭骂: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黑心肝烂肠肺的毒妇!见死不救!你要是昨天肯发发善心,把你的粮食、你的棉被、你的炭火分一点给我……我的耀祖……我的儿怎么会死?!怎么会冷死饿死啊!他还那么小!他昨天还在叫我娘啊!!”
她越说越激动,情绪彻底失控,将儿子的死完全归咎于杜若的“吝啬”,她猛地将儿子的尸体更紧地搂在怀里,如同护崽的母兽,然后竟张牙舞爪地朝着杜若和那滚烫的粥锅扑了过来。
“你把我的耀祖还给我!你给我儿偿命!你给我陪葬!!”
而脸色铁青的男人猛地从后面冲上来,毫不留情地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她的后腰上。
“嗷!”妇人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上。
即使在摔倒的瞬间,她依旧本能地蜷缩身体,将怀里孩子的尸体死死护在怀里,自己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和泥泞。
男人看都没看摔倒在地的妻子,立刻换上一副极其卑微讨好的表情,对着面色冰冷,已经站起身的杜若和迅速挡在她身前的冯田点头哈腰:
“对不住,对不住两位,这婆娘她疯了,失心疯了。儿子没了,她受不了刺激,开始胡说八道,您二位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她一个疯子一般见识,我这就把她弄走,这就弄走。”
说着,他粗暴地揪住女人的头发,不顾她的痛呼挣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她往后拖拽,嘴里还不住地低声咒骂: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快给老子滚回去,再发疯老子打死你。”
杜若站在原地,看着那妇人即使被如此粗暴地对待,依旧死死护着怀里那具小小的尸体,仿佛那是她全世界仅剩的唯一。
再对比那个被弃之如敝履的女孩,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堵得她喉咙发紧,说不出是悲悯还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