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正月,淮水北岸的曹军大营笼罩在一片蒙蒙春雨之中。连绵不断的雨水已经持续了整整七日,将整个军营浸泡在泥泞之中。曹操站在中军大帐前,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江面,眉头紧锁如沟壑纵横。
三个月前,他亲率四十万大军南下,意图一举荡平江东。然而孙权凭借长江天险,在颖口筑起坚固防线,两军自此陷入僵持。期间虽有过数次交锋,却始终难分胜负,战局如同这春雨一般胶着粘腻。
丞相,帐内议事吧,雨大了。身后传来许褚低沉的声音。曹操这才惊觉自己的衣袍已被雨水浸透,冰凉的湿意渗入肌肤。他转身步入大帐,十余位谋士将领早已等候多时,帐内炭火驱散了部分湿气,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阴霾。
曹操落座主位,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贾诩留守许都,此刻帐中最受倚重的便是荀攸和程昱。前者神色凝重,后者则目光炯炯,似有话说。
诸位,曹操开口,声音因连日的焦虑而略显沙哑,我军与孙权相持已逾三月,今又逢春雨连绵,军中疾疫渐起。是进是退,今日需有个决断。
话音刚落,程昱便起身拱手:丞相,孙权小儿不过倚仗长江之险,实则外强中干。眼下春暖花开,正是用兵之时。若此时退兵,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曹操闻言,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他想起了半月前那个异梦——梦中江东方向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光芒万丈,竟将他的帅旗焚烧殆尽。醒来后他召来术士解梦,皆言此乃真龙出世之兆。自那日起,他心中便萌生了退意。
仲德之言不无道理,曹操缓缓道,然天象有异,江东恐有帝王之气。我军深入敌境,粮草转运艰难,若继续僵持……
丞相!荀攸突然打断,这在平时是极为罕见的举动,天象之说虚无缥缈,当以实情论之。我军士卒半数已患湿疾,战马倒毙三成有余。春雨再持续十日,粮道将彻底断绝。届时进退失据,悔之晚矣!
帐中一片寂静,只有雨水敲打帐布的声音清晰可闻。曹操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巡视军营时看到的景象——士兵们蜷缩在渗水的帐篷里,许多人手脚已经溃烂,却仍强撑着向他行礼。那些年轻的面孔上,有敬畏,有恐惧,还有隐藏不住的怨怼。
一名传令兵浑身湿透地冲入大帐,淮水水位又涨三尺,我军左翼营地已被淹,徐晃将军请求移营!
曹操猛地睁开眼,与荀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已是三天内第三次因水患请求移营了。长江之水仿佛在为它的主人助战,一步步逼迫着北方来的征服者。
诸位,曹操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意已决。孙权非等闲人物,红日之应恐非虚言。与其在此空耗兵力,不如暂退许都,来日再图江东。
程昱急得站起身来:丞相!此时退兵,孙权必笑我畏敌如虎!天下诸侯将如何看待?
仲德勿忧,曹操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退兵亦有退兵之法。可假托天子诏书,称北方乌桓有异动,需回师防备。如此既能保全颜面,又可体面撤军。
荀攸立即附和:丞相明鉴。孙权见我军退而不乱,必疑有诈,不敢轻举妄动。待秋高马肥之时,再整兵来战未迟。
曹操起身走到帐门前,掀开帐帘。雨幕中,隐约可见对岸东吴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仿佛看到了站在敌楼上的孙权,那个年仅二十八岁的江东之主,正以超越年龄的老练与自己对峙。
传令各营,曹操没有回头,声音却传遍大帐,即日起秘密准备撤军事宜。多设疑兵,每日仍派小队渡江佯攻。待十日后雨势稍歇,全军分批北返。徐晃率精兵五千断后,防止吴军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