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君笙走向膳房的脚步声。
陌尘独自坐在书案前,空气静默了一瞬,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公仪尘,你出来。”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身影便懒洋洋地倚在了对面的窗棂上,正是公仪尘的本体。
他打了个哈欠:“有事快说,忙着呢。”
“昨晚,是不是你做的手脚?”陌尘盯着他问。
公仪尘挑眉,一脸无辜加嫌弃:“少冤枉好人,本座才没那闲工夫。”
陌尘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仔细端详着那张与自己此刻女相截然不同的、俊美中带着不羁的脸庞,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困惑:
“我们……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公仪尘嗤笑一声,抬手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本座的本体历经重生之苦,容貌自然能恢复至鼎盛时期。
至于你这副样子……”他上下扫了陌尘一眼,“千颜丹的反噬、天道的抹杀意念,都堆到你身上了。
要不是小阿笙当初拼死护住你一点真灵,你早没了。
现在乖乖融魂,一切都能拨乱反正。”
“若融魂失败呢?”陌尘追问。
公仪尘却没直接回答,反而饶有兴致地反问:“知道小阿笙为什么独独唤你‘小尘儿’吗?”
“因我是他亲手养大的。”陌尘回答,这是他知道的答案。
“只答对一半。”公仪尘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流光,“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他指尖一弹,一枚古朴的银色戒指悬浮在空中,
“这空间戒,会用吧?
用它,你能回到本座与小阿笙初遇的那个梦境。答案,就在那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无名和顾承泽的脚步声。
公仪尘本体迅速收敛神色,语速加快:
“你如今修为不稳,瑶光殿秘境之行,本座替你走一趟。
那里面魔界、妖族的牛鬼蛇神少不了又要对你下手抢夺。”
“如何替?我们性格、长相迥异。”陌尘质疑。
公仪尘哼了一声:“你不过是本座元神沉眠时逸散的一点意识凝成的分身,同源同体这么久,这点默契都没有,还是说……”
他眼神陡然锐利,“真如无名所言,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取而代之?”
陌尘沉默片刻,问出了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在你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君笙的?”
公仪尘像是早料到有此一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果然是最像本座的分身。
直说吧,你是不是想问,本座是否心仪于他?”
“是。”陌尘坦然承认,目光执拗。
公仪尘收敛了笑意,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深邃:“你就是我,我即是你。
你如何看他,那便是答案。”
“若我……就是想取代你,成为唯一的‘我’呢?”陌尘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赌气。
“放肆,且不说你身上的修为正在一日一日的消散,强行取代我,你做不到。”公仪尘眼神一冷,并指如电,一道精纯神力瞬间没入陌尘眉心。
“呃!”陌尘身体剧震,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拉扯着自己的意识,与另一股更庞大、更古老的意识融合。
识海内,陌尘问道:“为何我的修为正在消散?”
公仪尘:“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人提醒过本座要小心有苏月尘,令我没想到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对本座的分身有兴趣。
他想利用你取代本座,让你彻彻底底变成他的人,所以他在你身上种下狐族共生咒,这种咒逆转使用的话,就会吸走你的修为,所以本座才切断与你的感应。”
陌尘:“月尘不是你的师弟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公仪尘:“因为他喜欢本座,但是又得不到本座,所以,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愿意与本座融魂,与阿笙待在一起的机会本座会留给你。”
他回想自己多日来的症状,竟觉得心里一阵绞痛。
纵使他奋力抵抗,但连日来的反噬之伤让他力不从心,意识如同陷入泥沼,迅速被吞没,沉入无边黑暗。
几乎是同时,敲门声响起。
公仪尘本体彻底主导了身躯,他迅速调整气息,瞬间变回陌尘那清冷女相的模样,优雅地坐到铜镜前,拿起玉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垂落的银发,声音平静无波:
“进来。”
顾承泽推门而入,看到镜中“父亲”的身影,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恭敬道:“父亲,让孩儿为您束发。”
无名随后进来,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瞥了眼镜子:“公仪尘,瑶光殿,算我一个。”
公仪尘端茶盏的手一顿,从镜子里睨了他一眼:“这你都看得出来?”
无名慢悠悠啜了口茶,笑了笑:“数万年的交情,若是连这都认不出,岂不是白混了?”
公仪尘放下杯盏,转过身,帮他束发的景之也跟随着他动了一下:“你若是去了,那些魔崽子、妖孽们还不得吓得不出来,就算来了一两个也都规规矩矩。
那多没意思。”
“让凌玉带他们先行一步。”无名放下茶杯,提议道,“我们三个暗中跟着。
哪个不开眼的敢惹事,你自己动手清理门户,如何?我绝不拦着。”他眼中带着纵容的笑意。
此时顾承泽已灵巧地为“父亲”绾好了一个简洁雅致的发髻,退后一步,恭敬道:“父亲,好了。”
公仪尘摆摆手示意他退开些,起身走到无名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跃跃欲试:“这可是你说的,允许我动手。
到时候可别嫌我手段狠,也别事后算账罚我抄书。”
“都依你。”无名点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只一点,你要记住。”
“什么?”公仪尘歪头。
“好好做师尊,好好做父亲。”无名看着他,目光深邃,“担起你该担的责任。”
公仪尘双手环胸,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啰嗦。”但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被信任的愉悦。
这时,殿门被推开,君笙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上面琳琅满目地摆着好几样精致吃食。
一盅炖得奶白鲜香的灵菇山鸡汤,一碟晶莹剔透、馅料若隐若现的虾仁水晶饺。
一笼热气腾腾、捏成小兔子形状的奶香开花馒头。
还有几块做得宛如艺术品的桂花定胜糕,香气瞬间盈满殿内。
公仪尘的眼睛“唰”地就亮了,几乎要控制不住扑过去的冲动,强忍着维持仪态,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八度:“小阿笙,这些都是你做的?”
那惊喜的语气,与陌尘平日的清冷大相径庭。
“咳!咳!”无名立刻重重咳嗽两声,眼神警告地瞥过来。
公仪尘猛地回过神,赶紧收敛表情,重新端出清冷师尊的架子,只是眼神还忍不住往美食上瞟,立马温柔地说:“阿笙,过来一起坐。”
他又看向无名和景之,“无名,景之,也一同用些。”
无名摆摆手:“你们用吧,我早已辟谷多年。”
他起身走到门口,对顾承安温和道:“景之,往后便跟着你父亲好生学本事。
若有难处,随时可来寻大伯。”
顾承泽乖巧点头:“是,景之明白,谢大伯。”
公仪尘已经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鸡汤,鲜美醇厚的滋味让他满足地眯了眯眼。
他努力模仿着陌尘的语气,尽量温柔地问道:“阿笙,秘境凶险,你的空间术法修习得如何了?”
君笙放下筷子,认真回道:“回师尊,典籍上的术法,弟子都已研习完毕。”
公仪尘点点头,放下勺子,很是自然地从自己手指上褪下那枚古朴的空间戒指,递过去:“这个你带着,紧要关头可护你周全,若遇不可抗之危,便借此脱身。”
君笙连忙推拒:“师尊,这太贵重了!弟子不能收,还是您自己留着防身……”
话未说完,公仪尘已直接拉过他的右手,不由分说地将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尺寸竟是刚刚好。
他握着徒弟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给了你,便好生收着,珍惜着。”
说完,似乎觉得这气氛有些过于……那啥,他迅速抽回手,站起身:“为师用好了。你们若还未尽兴,便慢慢享用。
为师出去走走。”话音未落,身影已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原地,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君笙看着师尊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无名指上那枚蕴含着磅礴空间之力的戒指,眨了眨眼,对旁边的顾承泽小声嘀咕:
“景之,你不觉得……你父亲今天格外……诡异吗?”
顾承泽坐姿端正,即便用膳也保持着优雅仪态。
他放下筷子,温声道:“父,哥哥此言差矣。父亲性情向来……嗯……活泼多变,今日并无甚异常。”
他语气平和,带着少年老成的沉稳。
君笙好奇地凑近些:“平时是无名大伯带你多,还是你父亲带你多?”
顾承泽直言不讳:“是无名大伯抚育我长大,教导我言行起居。”
君笙顿时有些替他不平:“那你父亲呢?他都不去找你的?这也太……”他及时把“不负责任”四个字咽了回去。
顾承泽却并无怨色,平静解释:“父亲沉眠了两千载,近日方才苏醒。”
君笙愣住了:“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我说的是陌尘师尊。”
顾承泽意识到失言,立刻从容改口:“抱歉,是景之思虑不周。
哥哥说的是,景之说的自然也是陌尘师尊。”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那……哥哥是更喜欢陌尘师尊,还是公仪尘师尊?”
君笙被问得一愣,挠挠头:“他们……不都是同一个人吗?”
他觉得这孩子说话有点绕:“等等,你一小孩子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的,况且你哪里看的出我喜欢师尊。”
顾承泽从善如流地点头:“哥哥说的是,是景之失言了。”
他见君笙似乎对自己这板正的性格有些无奈,便又多解释了一句,“无名大伯常年教导我,立身先立德,无德无以行远。
力量是护花的春泥,而非折枝的狂风。
世间万物皆有度,知进退,明取舍,方得自在。
真正的强大,在于能倾听弱者的声音。
过往之痕,是为明镜,非为枷锁。
心若向阳,暗巷亦通明。
故而,言行不敢不慎。
想必哥哥不让我拆穿你,也是怕给父亲惹麻烦。”
这一连串蕴含着深厚智慧与豁的话语,让君笙听得一愣一愣的,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由无名教导出来的少年,也隐约窥见了一个更为宏大、秩序与温情并存的三界。
君笙又问道:“你是师尊和谁的孩子,你母亲漂亮吗?配得上师尊吗?”
景之:“哥哥你喜欢父亲,为什么不直接表白。”
君笙被眼前的少年说的不知如何作答,况且这孩子小小年纪还知道回避问题。
君笙:“也许你是对的,我应该直白一点,想必你父亲心里也是有我的。”
景之躬身作揖:“父亲心里肯定有你。”
君笙有些开心望着景之说:“景之不讨厌我就好。”
景之:“那景之可以喊你一声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