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几位皇子,如何围着裴昭,嘲笑他的出身。
他说,他们说的那些话,有多难听。
“罪人之子”。
“冷宫废人”。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刀子,扎在空气里。
我看见,裴容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
但整个大殿的温度,好像又降了几分。
小太监说完,已经磕头如捣蒜,不敢再出声。
“你下去吧。”裴容挥了挥手。
然后,他看向我。
“现在,你可以告诉朕了。”
“你是怎么劝他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
可我听出了平静
我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我退无可退。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丑小鸭的故事,绝对不能说。
太离谱了。
我深吸一口气,想起了裴昭离开前说的话。
“吃饱了,才有力气,让那些鸡鸭,看看天鹅是怎么飞的。”
这句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很朴实。
很接地气。
一点都不高深。
我定了定神,硬着头皮开口。
“陛下,臣妾……臣妾没说什么大道理。”
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臣妾就告诉他,出身是没法选的,可路是自己走的。”
“与其为了别人的话难过,不如……不如先把自己顾好。”
“臣妾说,让他……先吃饱饭。”
我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我只能继续往下编。
“根基稳了,身子骨硬朗了,才有力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证明自己。”
我说完了。
我把自己能想到的,最简单,最朴素的话,都说完了。
就像村口的大娘,劝自家不想吃饭的儿子。
这总不会被他解读出什么微言大义了吧?
我等着他的反应。
是觉得我粗鄙?
还是觉得我敷衍?
无论是哪一种,都比他觉得我“深不可测”要好。
然而,我等来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
那眼神,从一开始的冰冷审视,慢慢地,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那里面,好像有冰山在融化。
有风暴在平息。
最后,变成了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炙热的光。
他被我的话,击中了。
不是被我说服了。
是被他自己脑补的东西,给感动了。
他忽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亲自把我扶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
“爱妃。”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再说一遍。”
我傻了。
再说一遍?
我说错什么了?
“说……说什么?”
“就刚才那句,根基稳了……”
我看着他灼热的目光,只能又重复了一遍。
“根基稳了……才有力气……证明自己?”
他听完,闭上了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李德安,用一种近乎于咏叹的语调说。
“李德安,你听到了吗?”
李德安一脸茫然,但还是赶紧躬身:“奴才……听到了。”
“这就是,大道至简!”
裴容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充满了激动和感慨。
“不讲玄虚,不谈权谋,只说最根本的道理!”
“‘先吃饱饭’,说的是民生之本!”
“‘根基稳固’,说的是固本培元!”
“这与她之前的‘养马论’‘养生论’,一脉相承!朕……朕竟然现在才完全明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赞叹和欣赏。
“寻常妇人,遇此等事,要么哭闹,要么诡辩。唯有你,总能从最简单朴素的日常中,洞见治国安邦的根本!”
“有你教导昭儿,是他的福气,也是大裴的福气!”
“朕……心甚慰!”
我站在那里,如遭雷击。
民生之本?
固本培元?
我就是想让一个小孩,别饿着肚子难过啊!
这怎么又扯到治国安邦上去了?!
“赏!”
裴容龙心大悦,大手一挥。
“传朕旨意,惠妃林氏,德才兼备,教子有方,赏东珠百颗,锦缎千匹,黄金万两!”
李德安高声应和,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满殿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声音大的,要把承恩殿的屋顶给掀了。
只有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脸上那副“我找到了知己”的感动表情。
看着那些即将堆满我库房的赏赐。
我只想哭。
我的退休生活,我的咸鱼人生。
又远了一步。
而且,是被人用金子,给往后推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