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七分,天光未明,城市还笼罩在一片沉沉的铅灰色中。医院住院部大楼的轮廓在微熹的天光里显得格外庞大而冰冷。通宵达旦的急诊中心,灯光依旧亮如白昼,但喧嚣似乎沉淀了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呼叫铃声,透着一股大战过后的疲惫与沉重。
林晚晚靠在护士站冰冷的台面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口袋里那个坚硬的棱角——那只染血的纸飞机。一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神经,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焦灼的亢奋。
她刚从IcU出来,再次确认了产妇的情况。生命体征在大量输血和药物维持下趋于平稳,但dIc的阴影仍未完全散去,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看到那张苍白年轻的脸,林晚晚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手术台上那片血海,想起沈砚染血闯入的身影,和他最后被带走的孤寂背影。
护士站对面的医生办公室门紧闭着。她知道,调查组的询问就在里面进行。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了。里面的人怎么样了?他的手臂……“林医生?”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晚晚猛地回神,是护士站刚接完电话的夜班护士小刘,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犹豫和一丝……同情?“怎么了?”林晚晚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个……院办刚发来的紧急通知,让所有科主任和昨晚当班相关人员,半小时后去行政楼小会议室开会……”小刘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瞟了瞟紧闭的办公室门,“关于……昨晚的事故。”
事故。又是这个冰冷而模糊的词语。林晚晚的心沉了一下。她点点头:“知道了。”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咔哒”一声轻响,从里面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首先走出来的是那两个西装革履的调查组成员。为首的那个面容刻板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跟在他身后的急诊科主任,脸色灰败,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汗,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然后,沈砚走了出来。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手术衣,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薄款羊绒衫,外面随意地披着那件挺括的黑色大衣。然而,这看似正常的装束,却掩盖不住他此刻的状态。
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抽干了。一夜未眠加上伤痛和漫长的询问,在他眼下投下浓重的青影。唇色很淡,紧抿着,唇线绷得异常僵硬。最刺眼的是他的左臂没有吊带,没有固定,只是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垂在身侧,肩膀的位置似乎比右边高耸僵硬一些,深灰色羊绒衫的袖子被拉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腕以上的部分。他走得很慢,脚步带着一种虚浮感,仿佛踩在棉花上。背脊依旧挺直,但那份孤傲和冷硬之下,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脆弱?林晚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调查组的西装男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护士站聚集的几个人,最后落在沈砚身上。他打开手中的文件夹,取出一张纸,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清晰地宣读,如同在念一则判决书:“经院方调查组初步调查,并报请院领导批准,现做出如下决定:”
“急诊科主治医师沈砚同志,在昨晚发生的急诊中心电梯安全事故处置过程中,存在判断失误、处置方式过于激进、未能充分评估风险等行为,对事故后果负有一定责任。”
“为配合后续深入调查,并确保调查工作的严肃性、独立性,现决定:暂停沈砚同志急诊科主治医师职务及一切临床工作。”“即日起生效。请沈砚同志于今日下班前,向科主任完成工作交接,并随时配合调查组后续问询。调查结果未出之前,不得以任何形式参与医院临床诊疗活动。”
“暂停职务”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回响。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护士站里的几个护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砚。刚刚还在低声议论的医生们也瞬间噤声,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错愕。
林晚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指尖一片冰凉。她看着沈砚——那个在电梯下坠瞬间徒手拉住轿厢、在手术台上力挽狂澜的男人此刻,像一尊被贴上“暂停使用”标签的、蒙尘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