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辩解,没有委屈。仿佛那冰冷的停职决定宣读的对象,根本不是他。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线,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锋利。急诊科主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调查组的西装男合上文件夹,公式化地对主任点了点头:“张主任,后续交接和配合调查事宜,请你督促落实。”说完,不再看沈砚一眼,带着另一名调查员,径直朝着电梯方向走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冰冷而规律的“嗒、嗒”声。那声音,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脚步声远去。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沈砚,目光复杂,有同情,有不解,有惋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毕竟,他现在是被“暂停职务”、“配合调查”的对象了。
沈砚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被冰封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他的视线在林晚晚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味,仿佛只是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与调查组离开相反的方向——通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脚步依旧缓慢,带着伤痛后的虚浮。左臂僵硬地垂着,深灰色羊绒衫的袖子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黑色大衣的衣摆,在清晨空旷的走廊里,划出一道孤寂而沉重的弧线。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上前。甚至连一句“沈医生,你的手……”的关心,都卡在喉咙里,被那无形的“暂停职务”标签冻结了。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在众人沉默而复杂的注视下,走出了急诊中心灯火通明的大门,身影融入外面尚未完全褪去的灰暗天色之中。像一个被剥离了色彩的、沉默的灰影。直到那孤寂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走廊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解冻的溪流,低低地响起。“停职了……真的停职了……”“凭什么啊?沈教授他……”
“唉,听说老张的家属闹得很厉害,上面压力大……”“可这……这太不公平了!”林晚晚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沈砚最后那毫无温度的一瞥,像一根细小的冰针,扎在她心口。她下意识地将手更深地插进口袋,指尖用力攥紧了那个纸飞机,坚硬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不公平?何止是不公平!
她想起电梯井旁他徒手抠住门框时暴起的青筋,想起他手臂滑脱时那绝望的嘶吼,想起手术台上他染血的双手和稳定如磐的操作……结果,换来的是一纸冰冷的“暂停职务”?和一顶“判断失误、处置激进”的帽子?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狠狠压了下去。不能乱。现在更不能乱。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那只染血的纸飞机,那抹暗红的印记,还有停职的决定……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什么?
“林医生,”急诊科主任疲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准备一下,跟我去行政楼开会。”林晚晚转过身,对上主任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无奈和压力的眼睛。她点了点头,声音异常平静:“好。”她没有再去看沈砚离开的方向。那道灰影已经烙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跟在主任身后,走向通往行政楼的电梯。路过昨晚发生事故的那个电梯口时,那里已经被黄色的警戒线彻底封锁,工程部的人正在忙碌地检测、拍照,气氛凝重。警戒线外,几个穿着深蓝色护工服的人沉默地站着,眼神悲戚而愤怒。其中一人,正是老张的工友,他看到林晚晚和主任,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地剜了过来。林晚晚的心猛地一紧。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进了旁边正常运行的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目光。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主任沉重的呼吸声。主任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诫她:“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晚晚,这段时间,做好自己的事,少说话,少打听。”
林晚晚沉默着。电梯平稳上升,指示灯一格一格跳动。做好自己的事?她低头,看着自己牛仔裤的口袋。里面那个小小的、带着血痕的纸飞机,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嘲讽。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