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初,一辆看似普通、实则用料扎实、做工精巧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沈府侧门,辘辘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平稳地驶向京城最繁华的东市。马车外表低调,内里却布置得舒适雅致,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还固定着一个散发着淡雅清香的紫铜小熏炉。
车内,顾瑾正闭目养神。她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些的湖蓝色织锦长裙,裙摆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芙蓉,外罩一件月白绣青竹纹的薄氅,既不失身份,又不会过于张扬。发髻依旧利落,除了那支惯用的白玉簪,今日还多了一支点翠蝴蝶步摇,栩栩如生的蝶翼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而颤动着,为她清丽脱俗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不易接近的矜贵与灵动。
然而,她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脑中飞速思考着萧策此番邀约的用意。是有关成国公府的新线索?还是与“破云”有关?亦或是……与昨夜王芸熙之死以及今晨府内的流言有关?种种猜测在她心中盘旋,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马车行驶得很快,约莫一刻钟后,便稳稳停在了望海楼气派的门前。
顾瑾一进门便见掌柜躬身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低声道:“沈二小姐请随小的来。” 说罢,便亲自在前引路,穿过几重雅致的回廊,径直上了顶楼。
此次的房间并非上次顾瑾与沈澈来时的房间。而是天字乙号房,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清雅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极为宽敞,陈设奢华却不失雅致,临窗的位置极佳,可将大半京城风光尽收眼底。最引人注目的是,负手立于窗前的那道玄色身影。
萧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暗纹云锦常服,并未佩戴任何彰显亲王身份的玉饰,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但即便如此,他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以及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冷峻气息,依然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他并未回头,深邃的目光似乎投向了窗外远处波光粼粼的镜湖,以及更远处那片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的、象征着权力巅峰的皇城建筑群。
然而,让顾瑾心中微微一惊的是,房间内并非只有萧策一人。
靠窗的另一侧,一张华丽的紫檀木嵌螺钿圈椅上,景王萧衍正慵懒地靠坐着。他今日穿了一件绛紫色绣金蟒纹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无俦,狭长的凤眼中流转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审视光芒。他手中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随着他指尖的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彩。
见顾瑾进来,他挑眉一笑,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弧度,举起手中的杯子朝着顾瑾的方向虚虚一敬,算是打过了招呼。
顾瑾迅速收敛心神,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声音清越:“臣女沈婉清,见过睿王殿下,景王殿下。”
直到此时,萧策才缓缓转过身。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顾瑾身上,目光锐利而专注,从上到下快速扫视了一遍,似乎在不动声色地确认她前段时日受伤后,是否已彻底痊愈,气色如何。
顾瑾感受到他那不容忽视的审视目光,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唇角绽开一抹坦然又带着些许无奈的浅笑,主动开口道:“殿下不必担心,臣女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劳殿下挂心了。”
萧策见她神色如常,行动间也无滞涩,这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无事便好。快来,坐下说话。” 他指了指房中那张摆放着精致茶点的紫檀圆桌。
顾瑾从善如流地走到桌边坐下,心中却愈发疑惑。看这架势,萧策似乎并不急着谈正事?她目光扫过桌上几碟看起来就十分可口的点心,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萧衍与萧策,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见萧衍拍了拍手。
房门应声而开,几名训练有素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食盒,动作轻巧地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上桌。很快,圆桌便被琳琅满目的美食占据,香气四溢。
顾瑾仔细一看,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讶异。这些菜式中,竟有好几道都是她偏爱的口味,有些甚至是连沈府厨子都未必能做地道的江南小菜。她抬眸看向萧策,带着几分探究和不解:“殿下今日唤臣女前来,竟……仅仅是为了用膳?”
萧策尚未回答,一旁的萧衍便已经懒洋洋地插话进来,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非也,非也!沈二小姐,我这四哥啊,是担心你!自那日你遭歹人绑架受伤之后,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可是惦记得很,生怕你留下什么病根,又不好三天两头往沈府递帖子探望,只好借着由头设宴,亲眼瞧瞧你恢复得如何了。”
他一边说,一边促狭地朝萧策挤了挤眼。
萧策的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在桌下不动声色地伸出脚,精准地踩在了萧衍的靴面上,还用力碾了一下。
“哎哟!” 萧衍猝不及防,疼得龇牙咧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控诉地瞪着萧策,“四哥!你踩我做什么?!”
萧策面不改色,只拿眼神警告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可萧衍哪里是肯安分的主,他像是完全没接收到自家四哥的警告信号,揉着脚,依旧笑嘻嘻地对顾瑾说道:“你看看,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不是?”
顾瑾看着这对兄弟之间无声的“交锋”,再听着萧衍那直白得近乎拆台的话,饶是她心思沉稳,此刻也不禁感到一阵脸颊微热,有些哭笑不得。
她连忙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掩饰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羞窘,顺势开口道:“原来如此,那真是……多谢殿下挂怀,臣女感激不尽。”
萧策见顾瑾并未着恼,反而出言解围,心中微松,立刻正了正神色,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恢复了一本正经:“沈二小姐不必客气。其实,这一餐也是为了庆祝王芸熙倒台。再者,这几日你劳心劳力,应对府内外的风波,想必也十分疲惫。这些菜式是望海楼的招牌,也有些是江南风味,你尝尝看,权当放松一下。”
顾瑾从善如流,拿起银箸,浅笑道:“殿下有心了,那臣女便却之不恭。”
萧衍看着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一个刻意保持距离一个笨拙关心的氛围,忍不住在心底偷笑,觉得甚是有趣。
他眼珠一转,又开口道:“哎,我说婉清小姐,你看我们这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合作过大事了,私下里还‘殿下’、‘臣女’地称呼,未免太生分了些。不若改个称呼,以后我与四哥私下便唤你‘婉清’,你也直接唤我们名字即可,如何?”
萧策身体微僵,没有立刻说话,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顾瑾,深邃的眼底深处,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顾瑾看着萧衍那副“我看好你们”的戏谑表情,又对上萧策那虽然沉默却隐含期许的目光,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暖意。
她并非拘泥礼数之人,何况与这二位王爷结交,于她而言利大于弊。她莞尔一笑,落落大方地应道:“景王殿下所言极是,是婉清拘礼了。既然如此,那婉清便恭敬不如从命。”
见她答应,萧策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一直留意着他的顾瑾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轻松。
萧衍则更是抚掌笑道:“这就对了嘛!来来来,婉清,别光看着,动筷子!”
三人开始用餐,气氛比之初见时轻松了不少。席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最近的朝堂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