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王芸熙强作镇定地坐在那里,眼神却不时飘向门口,带着一丝不安。
李伊瑶垂眸静坐,看似平静,但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却微微泛白,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与一丝期盼——她等了太久,终于等到有人能为旧主发声了吗?
崔雁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眼神躲闪,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时不时偷瞄一眼王芸熙,又飞快低下头,脸上血色不足,显然内心正在经历巨大的挣扎和恐惧。
沈诗情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仿佛置身事外,只偶尔抬眼扫过在场众人,目光中带着一丝洞悉与淡漠。沈画意挨着李伊瑶,小脸上带着懵懂和些许害怕。沈初宜则缩在崔雁身后,眼神怯怯的,不复往日的跋扈。
除了尚在禁足中、趴在床上养伤的沈婉仪,沈府后宅的女眷几乎都到齐了。
老夫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开口询问,就见沈忠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顾瑾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忠儿,这大清早的,究竟是何要事,把大家都召集过来?”老夫人立刻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不满。
沈忠张了张嘴,还未出声,顾瑾便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地接过了话头:“祖母,是清儿请大家来的。今日,有一件关乎沈府声誉、关乎先母冤屈的大事,需要请在座各位一同见证。”
沈忠又是一声冷哼,别过头去,没好气地说道:“既然是你非要折腾,那便开始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顾瑾直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王芸熙强自镇定的脸上。她眉毛微挑,声音陡然拔高,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整个大厅:
“父亲,祖母,各位姨娘、妹妹!今日,我沈婉清,在此状告现任主母王芸熙——毒害我的生母,先夫人慕容玥!利用职权,侵吞、挪用我母亲嫁妆,数额高达——八千万两黄金!”
“什么?!”
“八千万两……黄金?!”
大厅内瞬间一片哗然!抽气声此起彼伏。
沈忠眼睛猛地睁到极致,心中的震惊如同惊涛骇浪!怎么可能?!王芸熙确实一直在暗中挪用慕容玥的嫁妆,这他心知肚明,甚至默许,因为他认为那些钱财大多用于维系沈府庞大的开销,以及他在官场上的打点应酬。在他看来,十几年下来,撑死了也就几百万两银子顶天,如何会变成八千万两黄金?!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他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王芸熙,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质问。
王芸熙也被这个数字砸懵了,瞬间怔愣在原地,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心中飞速盘算:这绝不可能!顾瑾一定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夸大其词来吓唬她!成国公府那边处理得很干净,赵德昌也死了,她不可能拿到确凿证据!对,她是在诈我!我不能慌!
想到这里,王芸熙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凄婉哀恸,充满了委屈:“老爷!老夫人!冤枉啊!清儿她……她这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指着顾瑾,哭诉道,“她定是怨恨我占了先夫人的位置,心中不平,才编造出如此恶毒的谎言来污蔑我!八千万两黄金?我便是见都没见过那么多钱!老爷,您要为我做主啊!”她哭得情真意切,肩膀耸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老夫人看着王芸熙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又看了看神色冷静、目光锐利的顾瑾,眉头皱得更紧。她心里也清楚,王芸熙掌管中馈多年,手脚定然不干净,侵吞些慕容玥的嫁妆是必然的。但八千万两黄金?这数字实在太骇人听闻,她本能地觉得是顾瑾为了扳倒王芸熙而故意夸大。
于是,她沉声道:“清丫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若是王氏真的贪墨了些许嫁妆,你查出来,让她填补上也就是了。何苦编排出如此离谱的数字,还攀扯上毒害你母亲这等重罪?这……这怎么可能呢?”
顾瑾将沈忠震惊中带着茫然、不似作伪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她之前高估了沈忠,他竟真的对王芸熙背后那条通往成国公府的巨大资金流向一无所知!他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却不知水面下的庞然大物。这倒是……更有意思了。
她迎着老夫人质疑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退缩:“祖母,父亲,清儿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夸大!至于王芸熙毒害我母亲一事——”她说着,从容地从袖中取出那份折叠整齐的认罪书,唰地一下展开,亮在众人面前,“这便是铁证!这是当年为我母亲调理身体的府医,方济同,亲笔所书的认罪状!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王芸熙是如何以重利相诱、并以家人性命相威胁,指使他在我母亲的汤药中,长期掺入名为‘石楠藤’的慢性毒药,剂量、时间、如何制造病逝假象,皆记录在案,后面还有他的画押和指模!”
王芸熙一听“方济同”和“石楠藤”,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尖声叫道:“你胡说!这不可能!方济同早就离府不知所踪!这定是你伪造的!老爷,老夫人,她为了陷害我,什么假证据都造得出来!你们不能信她!”她声音尖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顾瑾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招,死猪不怕开水烫,绝不会轻易认罪。她目光一转,精准地投向了坐在一旁,身体微微发抖的崔雁,递过去一个冰冷而带着催促的眼神。
崔雁接收到这个眼神,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她想起那日顾瑾那“选生还是选死”的逼问,想起女儿沈初宜的前程,想起王芸熙往日对她的打压和利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哇——!” 崔雁突然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凄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夫人正被眼前的局面搅得心烦意乱,见崔雁又跳出来添乱,顿时怒斥道:“崔氏!你嚎什么丧!现在是什么情形,容得你在这里胡闹!要哭滚回你自己屋里哭去!”
沈忠也烦躁地瞪向她。
然而,崔雁却像是豁出去了,她猛地从椅子上滑跪下来,几乎是扑倒在地上,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高声喊道:“老夫人!老爷!先夫人死得冤枉啊!奴婢……奴婢心里憋了这么多年,实在忍不住了!奴婢……奴婢知道先夫人是怎么死的啊!”
王芸熙一见崔雁竟然真的跳了出来,魂飞魄散,厉声喝道:“崔雁!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污蔑主母,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你担待得起吗?!”她眼神凶狠,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
崔雁被她吼得瑟缩了一下,哭声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她看到顾瑾那平静却带着自信的眼神,又想到自己已然没有退路,便继续抽泣着,像是崩溃般喊道:“王芸熙!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我……我不能再替你隐瞒下去了!我对不起先夫人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痛哭流涕的崔雁和面无人色的王芸熙身上。
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