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快速扫过院落,地面的积雪虽厚,却明显被人清扫过,路径清晰,连梨树下的石桌石凳都擦得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荒废的杂乱。
这细微的整理痕迹,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他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他站在原地,望着熟悉的屋檐、熟悉的窗棂,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这个世界还有人在等着他回来。
杨柳青就这么呆愣愣的站在门外,门轴“吱呀”一声轻响,郭母披着外衣探出头,昏黄的油灯从她身后漏出点光,刚照到杨柳青的脸,她手里的灯盏就晃了晃,油星溅在袖口也没察觉。
先是眼底猛地窜起惊吓,身子往后缩了半寸,紧接着眉头紧紧拧成疙瘩,借着灯光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消瘦苍白的面庞,每一处都熟悉,却又因他瘦脱了形而显得陌生。
杨柳青喉结滚了滚,刚要低唤“娘”,就见郭母的瞳孔骤然收缩,震惊像潮水般漫过眼底,双目“唰”地瞪圆,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砸下来,砸在门坎上晕开小水痕。
她的嘴已经张大,喉间的呜咽正要冲破喉咙,杨柳青心尖一紧,抢上前一步,温热的手掌稳稳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顺势将她往怀里带,压着声音急道:“娘,是我,别出声。”
郭母的肩膀还在剧烈颤抖,被他搂住的瞬间,所有的哭声都憋成了胸腔里的闷颤,眼泪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浸透了他肩头的粗布衫,烫得他眼眶发酸。
两人就这么僵在门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直到内间传来杨父的声音:“老婆子,咋站门口不动?”
脚步声渐近,门帘被掀开的刹那,杨父手里的水瓢“咚”地砸在地上,清水漫过青砖,他睁睁看着那个在瘴南荒受苦的儿子,正抱着妻子无声恸哭,烛火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晃,像场不敢碰的梦。
杨父望着相拥的母子,嘴唇颤了颤,喉间像是堵着什么,半晌没发出声。
他望着儿子肩头那片被泪水浸得发暗的布料,望着妻子颤抖的脊背,眼底的震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了然的疼惜。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站在孩子这边的,这孩子深夜归来,定是藏着难言之隐。
他放缓脚步,慢悠悠走上前,粗糙的手掌轻轻落在郭母起伏的背上,一下下顺着她的气,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哭啥,孩子回来了就好。”
杨柳青心头一暖,松开捂着郭母的手,转而将爹娘一同搂进怀里。
他能感受到父亲手掌的薄茧,能触到母亲还在发抖的肩膀,压着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说。”
说着便扶着两人往内屋走,反手轻轻掩上房门,将深夜的寒气与潜在的风险都隔在了门外。
屋内烛火被风一吹,晃了晃又稳稳燃着。
杨柳青坐在父母对面,将瘴南的冤案、逃亡的颠沛一五一十道来,话里没提多少苦,可眼底的疲惫与身上的风尘,早已道尽了艰辛。
郭母握着他的手,听一句便抹一把泪;杨父则坐在一旁,时不时插一句询问细节,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三人就着一盏烛火,聊到了天快亮,烛芯燃得只剩一小截,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时,院外传来了祖父熟悉的咳嗽声,伴着拐杖敲击地面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