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夜深人静,又潜入村中大户的书房,在蒙尘的典籍堆里细细翻找,指尖穿过泛黄的纸页,将那些陌生的字迹刻入魂中。
春去秋来,寒梅落了又开,她竟也认得不少字,能勉强读懂些简单的篇章。
这日深夜,她在一户曾出过秀才的人家书房里,翻到一本残破的《宫廷器物考》,书页早已虫蛀霉变,却在某一页的角落,看到了与金锁背面官印一模一样的图样。
那方印鉴线条规整,边角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央是“御赐”二字,旁注小字写着:“此乃皇家专属印记,凡器物带此印者,皆为内廷所赐。”
姜念的灵体骤然震颤,周身的寒气都似凝固了。
她颤抖着“捧”起那残破的书页,指尖虚虚抚过图样。
残灯如豆,映着书房里积灰的书架,姜念的灵体在空荡的屋中轻轻摇晃,连带着周遭的寒气都在微微震颤。
原来……她竟不是那路边任人践踏的野草,更不是集市上被掂量肥瘦的牲口。她曾是金枝玉叶?
这个认知如惊雷落地,在她沉寂的魂魄里炸开万千思绪。
可狂喜过后,却是更深的悲凉,这真相来得太迟了。
她如今不过是缕孤魂,穿不透皮肉,触不到实物,连恨之入骨的仇人都奈何不得分毫。
纵有天大的冤屈,满腔的血泪,又能向谁诉说?向这苍茫天地吗?还是向那高高在上、或许早已忘了她的亲人?
心口的钝痛渐渐散去,姜念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竟慢慢平静下来。
复仇的执念如退潮般淡去,或许是认了命,或许是这无边无际的自由,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作为魂魄,她再无尘世的束缚,白日可躲在云影里随风飘荡,夜里能潜入深宅大院看万家灯火。
她曾飘到镇上的绣楼,听富家小姐指尖抚过琴弦,弹出《高山流水》的清越;也曾停在书院的墙头,看文人墨客铺开宣纸,挥毫泼墨画远山含黛。
戏园子里锣鼓喧天,她站在戏台角落,听生旦净末唱尽三朝兴亡、百年悲欢,那些王侯将相的恩怨情仇,竟让她忘了自身的苦楚。
集市上更是热闹,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新鲜果子,绣娘的摊子上摆着七彩丝线,她跟着往来的人群穿梭,看妇人讨价还价,看孩童追逐嬉戏,这鲜活的人间烟火,一点点暖了她冰冷的魂体。
村里来了新科秀才省亲,她便日日守在秀才窗前,听他诵读诗词歌赋,跟着一字一句地默念,渐渐也能背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温柔。
货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她便跟着他的货担飘行,听他讲各地风物,学他辨认绸缎的好坏、茶叶的品级,竟也懂了几分市井生计。
这乡野间的悲欢离合、烟火日常,她都一一看过,都记在心里。
曾经的苦难并未消散,只是被这人间百态稀释了几分。
她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墙角、只能用死亡抗争的姜念,而成了这方天地间的过客,带着前世的伤痕,静静看这世间起落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