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是这“看清”二字,逼得她仓促移开视线。
眼底翻涌的情绪太烈,似野火烧过荒原,灼得她眼眶阵阵发疼。
那是恨,恨这十几载如刍狗般苟活的岁月,恨养母寒冬腊月泼在她身上的冰冷馊水,恨养父酒后挥在她背上的粗重棍棒,恨那些将她踩在脚下的轻蔑与践踏。
那是妒忌,妒忌那些素未谋面的宗亲族人,生来便拥绫罗裹身、珍馐满桌,连呼吸的宫闱空气都比她乡野间的尘土干净。
更有野心,如暗夜藤蔓般悄无声息缠上心头。
凭什么?同为武家血脉,他们能坐拥天下富贵,享万民供养,她却要在泥泞里挣扎,任人作践如路边野草?
她垂下的眼帘如重帘,将所有汹涌暗潮尽数掩去,只留给出殿中君臣一副怯生生的惶恐模样。
唯有紧抿的唇角泛着失血般的青白,在温顺表象下,泄露了那点不肯被碾碎的倔强锋芒。
今日她既已站在这宸阳殿中,那些亏欠了她十几载的血债与委屈,便要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当年淮河泛滥,她被如今的养父母从漂着浮尸的洪水里捞上岸时,才刚满五岁。
彼时虽年幼,却还记着最初那家养父母给她取的姓名。养父姓姜,她本名里带个“念”字,许是盼着谁能记挂着她。
可到了这黄土漫天的石洼村,“姜念”二字便成了无人知晓的过往。
村里人都跟着养父母喊她“小草”,像唤路边随便能踩死的野草,连个正经的名字都不配拥有。
养父母家只有三亩薄田,地里刨不出多少吃食,膝下还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儿子,乳名唤作狗蛋,是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从她记事起,天还没亮透,窗纸刚泛出鱼肚白,就得摸黑爬起来。
灶房里的劈柴要劈得整整齐齐,水缸要挑得满满当当,猪圈里的猪食要拌得稠稠的,稍有差池便是一顿打骂。
早饭永远是狗蛋吃剩的稀粥底,混着难咽的糠麸,有时连这都轮不上,就得空着肚子去地里薅草。
日头毒辣辣地晒着,地里的热气蒸得人头晕眼花,手脚稍慢些,养母手里那根浸了水的桑条便会“啪”地抽在背上:“丧门星的懒货!地里草比苗高了,是想饿死全家不成?” 一道道红痕渗出血珠,她连哭都不敢,只能咬着牙把腰弯得更低些。
她受的苦楚早已堆成了山,流过的泪怕比石洼村整年的雨水还要多。
日子久了,皮肉似已麻木,那些钻心的疼、刺骨的寒,大脑像是怕她撑不住,竟悄悄将具体的画面都模糊了去。
如今留在心底的,早已不是某一日的桑条抽打,也不是某一顿空着的肚腹,只剩下一片滚烫的恨,恨这颠倒的命运,恨这世间的凉薄,恨那些将她踩进泥里还嫌不够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