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龙椅上垂眸望来的皇帝，及两侧肃立如松的文武百官，姜念显然从未学过宫廷礼仪。
她迟疑片刻，双手在身侧胡乱拢了拢，身子往前倾了倾，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既不像民间的跪拜，也绝非朝臣的叩首，倒像是乡野间见了地主老财的拘谨模样。
礼毕，她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双手无意识地绞着烟霞色宫装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可偏生那双眼亮得惊人的杏眼不肯低垂，硬是扬起小巧的下巴，目光扫过殿内的金柱、香炉，最后落在龙椅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上，带着几分被赶入绝境的野气。
像是明知身处樊笼，偏要梗着脖颈，不肯露半分乞怜。
武德皇帝望着阶下那抹陌生身影，指尖在眉心揉了揉，眉宇间拢起一层倦色。
这女子那身洗不掉的风霜气，那双眼既惶惑又倔强的眸子，都与宫中养出的金枝玉叶截然不同。
龙椅上的武德皇帝指尖摩挲着扶手上的盘龙浮雕，冰凉的玉石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稍稍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思绪。
若她当真是当年早夭的明慧皇妹，那这些年流落在乡野间所受的风霜磋磨，光是闭目想想，便让他心口像坠了块铅石般发沉。更何况，他心中早已信了五分。
张嬷嬷泣血的证词、那枚刻着“明慧”二字的金锁实证、靖王叔耗时三月的追查结果，桩桩件件都如引线般，将真相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只是此事牵扯太广，盘根错节的宫闱旧案一旦揭开，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浪。
德太妃如今尚在寿康宫安享尊荣，当年经手此事的旧人，或已位列三公九卿，早已在朝中站稳脚跟。
这一查，便是要将二十年前深埋的宫闱阴私连根拔起，届时朝堂震动不说，怕是连皇家体面都要受波及。
此事究竟该如何处置，才能既还皇妹清白，又不致动摇国本？
他望着阶下那抹身影，她垂着发顶，乌黑的青丝用根素银簪子松松挽着。
终究，他喉间滚出一声沉缓的吩咐：“抬起头来。”
姜念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迟疑片刻，才缓缓抬起头。
可视线刚与龙椅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相撞，便像被殿中无形的威压烫到一般，猛地一颤，迅速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呼吸在喉咙口滞了半秒，她指尖绞着衣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上好的烟霞色云锦被攥得皱成一团，连带着纤细的肩背都绷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副模样落在满朝文武眼中，无不是乡野女子乍见天颜，被皇家威仪震慑得慌了神的模样。
可唯有姜念自己知晓，方才那匆匆一瞥，她看得有多分明。
分明瞧见龙椅上那人明黄蟒袍上金线绣就的龙纹在殿中烛火下流转着威仪光泽，分明辨出他眉宇间那道隐在倦色里、与自己隐隐相似的轮廓，更分明看透了那身融在骨血里的矜贵从容，那是武氏皇族与生俱来的气度，是她在乡野泥沼里从未见过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