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碎陶片旁,扒着地上的骨灰嚎啕大哭,哭声尖利得像刀子刮过石头:“我儿才二十岁啊!他揣着我连夜缝的护身符进的塔,出来就只剩这一捧灰了啊!你们看看这衣襟!这是他贴身穿的!沾着血啊!”她颤抖着将包袱里的衣襟扯出来,那片暗红的血渍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刺得人眼生疼。
老头也跟着瘫坐在地,拍着石阶放声恸哭,哭到气噎,就用头去撞那冰冷的石面,额角很快渗出血来:“你们不是说只是试炼吗?不是说能活着出来就有官做吗?怎么把我儿的命试没了啊!还我儿来!”
老两口在门前滚来滚去,花白的头发沾满了尘土,哭声里裹着血沫,一声声“还我儿命来”,撞得围观的人心里发沉。
方才还在哄笑的汉子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赌钱的好事者,悄悄把钱袋往袖里塞了塞。
连最是嘴硬的质疑者,此刻也抿紧了唇,说不出半句“演戏”的话来。
广场上只剩下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空荡荡地打着转,撞在镇邪塔的石壁上,又弹回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这竟是真的死人了?”有人颤声开口,打破了死寂。
“可怜见的,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吧?”
“御灵卫也太黑心了!拿人命当儿戏啊!”
议论声渐渐起了,却再没了先前的轻佻。
众人看着地上撒落的骨灰,看着那片染血的衣襟,看着老夫妇哭到几乎断气的模样,心头的疑云轰然散去,只剩下沉甸甸的惊惧与愤怒。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替老人家讨个公道”,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附和,喊声浪涛般涌向那紧闭的朱漆塔门:
“把管事的叫出来!”
“凭什么草菅人命?!”
“给老人家一个说法!”
晨光落在撒满骨灰的石阶上,落在老夫妇佝偻的背影上,也落在围观者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上。
镇邪塔前的喧闹,终于从一场麻木的看客闹剧,变成了直面鲜血与死亡的愤怒呐喊。
朝廷许是怕民怨沸腾,终是松了口,传出话来。
凡在试炼中丢了性命的,家属可去衙门领一笔安抚银。
御灵卫虽是新设衙门,却由户部直接拨银,钱款走的是钦天监的账。
毕竟镇邪塔本就属钦天监辖制,试炼之事也由其协办,安抚银便顺理成章由钦天监衙门代收代发。
消息传开,钦天监门前的石狮子都快被跪平了。
白日里,领银的百姓从仪门排到街角,捧着户籍文书的、攥着死者遗物的、抱着牌位哭嚎的,把青砖地踩得咚咚响。
账房先生们戴着老花镜,一边核对着名册上的名字,一边将银元宝从库房里搬出来,秤杆碰撞的叮当声混着哭声,成了这几日钦天监最常听见的动静。
有那精明的,揣着银子刚出仪门,就被等着看热闹的街坊围住打听:“真从钦天监领的?给得爽快吗?”
领银的人掂着怀里的元宝,沉甸甸的坠手,便叹口气:“爽快是爽快,可这银子……是用骨肉换来的啊。”
话虽如此,次日天不亮,钦天监门前的队伍依旧排得老长。
那白花花的银子像块磁石,吸引着失去亲人的家庭,也勾着些心怀侥幸的人,让这桩浸着血的“安抚”,渐渐变了些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