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八章 死巷与药香
电台的嗡鸣骤然消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断了所有声息。这突如其来的绝对寂静,比震耳欲聋的爆炸更令人窒息,瞬间抽空了后巷里混杂着馊水、垃圾和潮湿雨水的浑浊空气。它不是结束,而是某种更致命行动开始的宣告!林默的心脏骤然缩紧,如同被冰锥刺穿,扛着露露的身体在冰冷的夜雨中僵了一瞬。
沉重的撞门槌砸击仓库铁门的巨响、木料金属撕裂的刺耳噪音、巡捕们凶狠的叫骂,刹那间被这诡异的死寂反衬得无比喧嚣,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变得遥远而不真实。脚下,那曾顽固存在的“哒哒”声彻底消失,只余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
林默猛地打了个寒颤,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冷汗,从帽檐下淌进脖子。没有丝毫犹豫,他扛着那个被防水布包裹、几乎感觉不到呼吸起伏的轻盈身躯,一头扎进了巷子左侧更深沉的黑暗里!每一步都踏在黏腻湿滑的污泥上,沉重的巡捕皮靴溅起肮脏的水花,左肩的剧痛在每一次颠簸中都像要将他撕成两半,尖锐的痛楚直冲脑髓,视野边缘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下唇再次被咬破,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强迫自己维持着踉跄却不肯倒下的步伐。
后巷狭窄曲折,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和废弃的木箱竹筐,犹如一座昏暗的迷宫。雨水顺着两侧破败砖墙的缝隙流淌,在脚下汇成浑浊的水洼。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电车铃铛、隐约的汽笛、甚至不知何处咽——都被这幽深的巷道扭曲、吞噬,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皮靴踏碎积水的噗嗤声,以及内心疯狂擂动的警钟。
冲出不过二十几步,后方仓库方向猛地爆发出一片炸雷般的混乱!铁门被彻底撞开的金属扭曲巨响混杂着无数皮靴冲入仓库的沉闷脚步声、惊怒交加的吼叫,如同沸油泼进了冷水!
“空的?!”
“人呢?!搜!”
“后门!后门开着!”
“快追!肯定往后巷跑了!”
“通知外面路口!封锁!”
追兵瞬间发现了踪迹!皮靴砸地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迅速逼近后巷入口!
林默瞳孔紧缩,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压榨着身体最后一丝潜能。他猛地拐进一条更狭窄、几乎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岔道,将露露的身体紧紧护在凹凸不平的砖墙和自己身体之间。几乎在他身形没入岔道阴影的下一秒,几道刺目的手电筒光柱犹如冰冷的探针,蛮横地扫过他刚刚离开的主巷!光柱掠过潮湿的墙面、满地的狼藉,最终死死钉在了那扇被撞开的、仍在风中晃动的后门铁皮上。
“这边!有动静!” 一声粗粝的上海话嘶吼在雨中炸响。
几道穿着黑色雨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端着枪,紧握手电,冲进了后巷主道!手电光疯狂地左右晃动,切割着黑暗,脚步声杂乱而迅疾地迫近岔道口!
林默屏住呼吸,整个身体如同潜伏的猎豹般绷紧,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后腰——那里,冰冷的勃朗宁枪柄触手可及。他的左手,则死死扣住裹着露露的冰凉篷布边缘。贴胸的位置,那份标注着“鸢”字的绝密档案袋,隔着湿透的巡捕制服和内里的旧衣,传递着一种沉重而滚烫的存在感,仿佛一块烙铁,烫得他心脏发痛。不能开枪!枪声一响,方圆几条街的巡捕和暗探都会被惊动,他和露露绝无生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暴露!
手电光柱在岔道口的地面和水洼上短暂停留、扫视。一个黑影似乎顿了一下,狐疑地朝这条黑暗的缝隙里张望。雨水砸在巷道的垃圾上,发出单调的噼啪声,掩盖了林默粗重心跳的轰鸣。
“妈的,没人!往那头看看!”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催促,手电光柱倏地移开,脚步声朝着主巷更深远处奔去。
林默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追兵分兵了!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死胡同!他不再停留,用尽力气扛起露露,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挤过狭窄的岔道。岔道的尽头连接着另一条同样幽暗、但相对宽阔些的后街。街面依旧肮脏湿滑,两侧是低矮杂乱的民居后墙和紧闭的后门。雨似乎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试图洗去伪装,却只能让伤口和寒意更加刺骨。
他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本能和对危机迫近的直觉,沿着后街阴影最深的地方跌跌撞撞地前行。露露的身体冰冷而僵硬,隔着一层湿透的篷布,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温度。林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冰冷的绝望如同此刻浸透骨髓的雨水。他需要一个安全的、能救治她的地方!吴胖子临死前暗示的那个备用联络点——济世堂药铺!那个名字在混乱的脑海中骤然清晰,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济世堂!在法租界西南边缘,靠近老城厢的贫民窟!吴胖子说过,那里有个姓葛的老郎中,是自己人,医术可靠,嘴巴极严!
方向!他猛地抬头,透过迷蒙的雨幕和低矮的屋檐缝隙,艰难地辨识着远处模糊的天际线。没有星光,没有月亮,只有城市灯火在雨雾中晕染开的一片混沌光晕。他必须横穿这片迷宫般的陋巷,进入法租界相对秩序的区域,再折向西南!
念头刚定,前方的巷口阴影处,毫无征兆地闪出两个身影!他们并未穿巡捕制服,而是黑色的短打劲装,腰间鼓起,显然藏着家伙!两人一左一右,如同门神般堵在巷口狭窄的出路处,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精准地锁定了扛着“包裹”、穿着不合身巡捕制服的林默!
不是巡捕!是张啸林的人!或者……更糟,是日本人豢养的青帮打手!他们行动更快,更熟悉这些暗巷蛇道!林默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为何脚下的电台会突然静默——对方启动了更高效、更致命的追踪网络!这绝非仓促的搜捕,而是早有预谋的围猎!电台静默,就是为了让地面行动更隐蔽、更精准!
退路已被身后可能折返的巡捕堵死!前路被这两条恶犬封死!两侧是插翅难飞的高墙!绝境!
冰冷的怒火瞬间压倒了肩头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林默眼中闪过一丝野兽般的狠戾!没有时间思考,没有退路可走!他猛地将肩上扛着的露露向前方左侧那个打手的方向狠狠一推!裹着篷布的躯体带着惯性,如同一个巨大的、没有生命的沙袋,直撞过去!
左边那人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去挡,重心顿时不稳!就在这一刹那的混乱中,林默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借着推力的反冲,整个人猛地矮身,向右侧那个打手的下盘贴地撞去!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快如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右侧打手反应极快,怒骂一声:“找死!” 右手闪电般抹向腰间,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攮子(一种短匕首)已经朝着林默贴地撞来的颈侧凶狠刺下!
千钧一发!林默撞来的身体在几乎触及对方小腿的瞬间,硬生生以强大的腰腹力量向侧面扭转!攮子的寒光贴着他的耳廓擦过,冰冷的刺痛感清晰无比!同时,他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捏住了对方刚刚拔出攮子的手腕脉门,狠命一抠!左手则早已攥紧的拳头,凝聚了全身残余的力气和绝境中的暴怒,由下而上,如同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了对方毫无防备的软肋下方!
“呃啊——!” 一声沉闷压抑的惨哼!那打手双眼暴突,剧痛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攮子脱手落地,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米般弓了起来,捂着剧痛难忍的肋下要害,踉跄后退,重重撞在湿滑的墙壁上,痛苦地蜷缩下去,一时竟无法起身。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左侧那人刚刚推开撞来的“包裹”,惊怒之下正要拔枪,林默已如附骨之疽般扑到近前!他根本不给对方掏枪的机会,沾满污泥雨水的身体带着巨大的冲势,狠狠撞进了对方怀里!两人同时失去平衡,滚倒在冰冷肮脏、满是泥水和垃圾的巷道上!
致命的缠斗在泥泞中瞬间爆发!林默用头、用肘、用膝盖,所有能动的部位都成了武器,凶狠地朝着对方头脸胸腹要害撞击、顶撞!他死死压住对方掏枪的手,牙齿狠狠咬向那只手腕!对方也绝非善茬,剧痛和羞辱激发了凶性,空出的拳头雨点般砸在林默的肋下、腰眼,另一只手则凶狠地抓向他的眼睛!
泥水飞溅,粗重的喘息和压抑凶狠的闷哼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巡捕的圆筒帽早已滚落泥潭。林默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撕扯下彻底迸裂,鲜血混着泥水迅速染红了伪装的蓝色巡捕制服外套,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动作不可避免地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空隙!对手眼中凶光暴涨,挣脱了林默的牙齿,那只自由的手猛地从靴筒里拔出一把锋利的三角刮刀!寒光一闪,带着死亡的啸音,狠狠扎向林默的脖颈!
避无可避!林默甚至能感觉到刀锋切开冰冷雨水的锐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