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旁边正对镜自怜的苏苏也被这奇葩比喻逗得笑出声,刚精心拍上脸的精华水差点白费功夫,“小野你这脑回路真是……清奇得让人防不胜防。不过文文说得对,确实得先讲讲阿嬷是谁,她以前是怎么活的,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而等,这样才能让后面的牺牲和等待更有力量。”
苏苏率先举手发言,再次贡献出自己外婆老家听来的珍贵素材:“小野歌词里写的这种阿婆,让我又想起我外婆老家邻村那位了。她……好像是裹过小脚的,虽然不是那种极端的‘三寸’,但也是旧社会的产物,走路总感觉不太稳当,风大点都让人担心。那时候还是清末民初交替那会儿吧,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听我妈妈偶然提过,那位阿婆当初好像是差点被家里卖给一个老地主做小,她不愿意,后来好像是跟她表哥还是谁……记不清了,反正就是跑了的,因为脚不方便,据说是一路躲躲藏藏,吃尽了苦头才逃到相对偏僻的我外婆那边……那种女性无法自主婚姻、甚至被当作物品的时代悲剧,其实是很多老一辈妇女的缩影。”
“裹小脚,逃婚,深山老林,旧社会压迫。” 陈静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眼睛一亮,“这些细节本身就充满了浓烈的时代感和画面冲击力。我觉得歌词开头或许可以这样切入:‘儿时我常常听人说,裹着小脚的那个,是困在深山里的阿嬷’。直接用一种童年听故事的、带点懵懂又好奇的视角引入,怎么样?既有代入感,又一下子点出了阿嬷的典型身份和她所处的环境困境,‘困’字用得尤其好。”
“妙啊静姐!” 姜姜兴奋地拍了下手,脸上未干的面膜泥都震裂了几道缝,“既交代了阿嬷最显着的身份特征(裹小脚)和生存环境(深山),又用一个‘困’字精准戳中了那个时代加诸在她身上的命运枷锁。我觉得旋律开头就要平实,带着点回忆叙事的口吻,吉他轻轻扫弦,营造一种淡淡的乡愁和岁月感就行。” 她说着,目光转向陈静,带着征询。
陈静心领神会,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上吉他的琴弦,随意地扫过几个柔和而干净的和弦,音符简单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感染力。她微微侧头,试着用低沉而富有叙事感的嗓音轻声哼唱出旋律:“儿时我~常听人说~裹着小脚的那个~是困在深山里的阿嬷~” 歌声温柔而略带沙哑,瞬间把众人的思绪拉回到了某个听着长辈讲古、阳光慵懒的童年午后。
“接下来呢?她和阿公总得有点故事吧?总不能写‘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吧?那也太童话了。” 黄文文不知何时又摸来一包瓜子,一边嗑着补充脑力一边追问,眼神里闪烁着探究的光。
“她和阿公……” 苏苏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努力回忆并结合那个时代的普遍情况说道,“其实很多那样的结合,谈不上什么爱情基础,很多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更糟。可能婚前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大字也不识几个。结婚就是为了搭伙过日子,传宗接代。然后在那种艰苦的环境里,互相依靠着,或者……也只是麻木地活着,把生儿育女当成一种任务和本能?感情也许有,但可能更像是一种共生关系,被生活磨得只剩下责任和习惯?”
“炊烟飘过,煮饭的柴火把腰压弯了…” 陈野念出自己笔记上有些模糊的一句词,“这画面感是有的,烟火气,辛苦劳作。但感觉还是缺点更深的力道?有点平。”
“压弯她的何止是柴火!” 苏苏猛地一拍桌子(幸好力度控制住了),吓了大家一跳,仿佛福至心灵,眼中闪过洞察的光芒,脱口而出,“是日复一日的操劳,是看不到头的贫困,是战乱带来的恐惧,是失去儿子的绝望!生活的重担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无望的等待像缓慢旋转的磨盘,整个时代的压抑像一个看不见的铁笼子!真正压弯她脊梁的,何止是那一捆实实在在的柴火!” 这突如其来的补充和升华,如同画龙点睛,瞬间让那句平淡的歌词充满了沉重无比的双关意味和时代悲剧的厚度。
众人纷纷点头,被这精妙的解读和补充所折服。苏苏不好意思地捋了下头发,脸颊微红,继续沉浸在回忆和共情的细节里:“我记得以前跟外婆去乡下,黄昏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田埂上、院子里,有些年纪很大的阿公阿婆,忙完一天的活儿,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望着远处的山或者路,眼神空空的。有时候,劳累了一天的阿公回家,会蹲在门槛上,敲着空烟杆或者旧碗筷,对着黑漆漆的山那边,用沙哑得不成调的嗓子,不成句地哼几句根本听不清词的山歌野调,也不知道是在宣泄生活的苦闷,还是在呼唤再也回不来的谁,或者只是…一种麻木的习惯?那声音听着,又苍凉,又让人心里发酸。”
有了前面《野火烧》的“泪腺缝合”经验和苏苏这源源不断、细节丰富的“记忆弹药库”支援,《阿嬷》的创作进程明显像被加装了推进器,进度飞快。
旋律和编曲上很快达成了共识:主歌部分由陈静用温柔、低沉、略带沙哑和叙事感的嗓音来演唱,苏苏的贝斯沉静而有力地铺着低音底子,如同阿嬷沉重的生活脚步。黄文文则难得收敛起狂野,极其温柔地使用鼓刷,在镲片上制造出沙沙的、如同夜风吹过老旧窗棂或落叶盘旋的细微声响,增添岁月流逝的氛围感。当唱到“压弯她不止柴火”这一句时,陈静的声音需要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情绪开始层层积蓄、堆叠。进入“等远方开来的车…眼神还在期盼着”时,旋律线条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渺茫却无比固执、近乎虔诚的希望感。
然后,音乐情绪酝酿到顶点,无缝接入陈野提供的、情感极具爆发力的核心高潮段落。就在“山那边是什么?是烈士的英魄。”这一句喷薄而出之前,陈野在谱子上标记的那个代表情绪转折和力量迸发的小号标志仿佛活了过来。黄文文的鼓点瞬间变得铿锵有力、节奏分明,如同催征的战鼓或悲壮的脚步;苏苏的贝斯低音也加入轰鸣,奠定悲怆的基调;陈静的吉他扫弦变得激昂澎湃,如同汹涌的情感浪潮。当唱到最撕心裂肺、字字泣血的“再也回不来了”时,所有乐器演奏戛然而止,世界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声音,陷入一片极致的、令人窒息的静默。
在这片巨大的静默中,只留下陈静用那仿佛被岁月磨砺过、带着无尽失落、苍凉和深沉母性力量的嗓音,轻轻地、近乎呢喃地,用古老而哀婉的闽南语,吟唱着最后那句收尾。那尾音袅袅,颤抖着消散在空气里,像一声穿越了漫长时空、凝聚了无数悲欢的叹息,精准地击中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催人泪下,余韵无穷。
“完美!逻辑和情感都闭环了!” 黄文文红着眼睛(这次纯粹是感动和震撼),激动地竖起大拇指,声音还带着点鼻音,“从个人命运的悲歌(裹小脚、包办婚姻、艰苦劳作),自然过渡连接到家国大义的牺牲(号角吹走儿郎),最后又落回到个体永恒的失落和无声的守望(再也回不来)。苏苏外婆村里的阿婆和小野隔壁的阿婆,这两个真实的故事就是这首歌的灵魂,而撑起这首歌骨架和血肉的,是千千万万个在时代洪流中被裹挟、默默付出、无声坚韧、等待一生的母亲和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