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薄雾,带着煤烟和尘土的味道,贴在人脸上,有点凉。江川锁上筒子楼的门时,天边刚泛起一点灰蓝,楼下的煤炉已经有几家开始冒烟,橘红色的火光在薄雾里明明灭灭。
他把保温桶挎在肩上,桶里是刚熬好的小米粥。今天比昨天多放了半勺米,熬的时间也长些,临出锅前切了点腌萝卜丁——是巷口张奶奶前几天给的,咸淡刚好,他尝了尝,觉得能压得住小米的寡淡。
维修铺的帆布还盖着,江川没去掀开。昨天下午他就跟老主顾打了招呼,说这几天铺子开得晚,要是有急修的车子,就先推到棚子底下,他晚上回来弄。
走到公交站时,天又亮了点。薄雾散了些,能看见远处工厂区的烟囱,像几根插在地上的锈铁棍子,一动不动。等车的人不多,大多是去早市摆摊的,背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倦意。江川找了个靠边的位置站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林暮这时候应该刚到学校,不知道早读有没有打瞌睡。
公交车来得比平时早,江川上去时,司机师傅正用抹布擦方向盘,看见他就笑了笑:又去医院?
江川应了声,投了币,还是坐上次那个靠窗的位置。
司机师傅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
江川没接话,转头看向窗外。路边的早餐摊支起来了,油条在油锅里滋滋响,腾起的白烟裹着香味飘进车窗。他想起林暮昨天早上买的包子,猪肉馅的,林暮说好吃,眼睛亮晶晶的。等林建国这事过去,他得带林暮去吃回正经的油条,刚出锅的,脆得掉渣。
到医院住院部楼下,七点半。江川没坐电梯,爬楼梯时脚步放慢了些。五楼走廊比昨天更安静,护士站只有一个年轻护士在写记录,见他上来,抬眼笑了笑:江川是吧?503床的家属。
江川点头。
老爷子昨晚睡得还行,护士翻了翻记录,就是后半夜有点咳嗽,量了体温,没事。
谢谢。江川道了声谢,走到503病房门口。
透过门上的小窗户,林建国醒着,靠坐在床上,没看天花板,也没看墙,而是盯着床头柜——上面放着江川昨天留下的那个军绿色保温桶,桶盖没盖严,露出一点灰色的桶沿。
江川推开门,林建国的视线动了动,落在他身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不像前两天那么冷了,少了点审视,多了点...江川说不清,像是有点放空。
醒了。江川走进去,把新带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另一边,带了粥。
林建国没说话,也没转头。
江川把昨天的空桶收进袋子里,拿出搪瓷碗和勺子,跟昨天一样,先盛小半碗,放嘴边吹了吹。这次他没直接递过去,而是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拿出手机——不是玩,是看维修铺老主顾发来的消息,问电动车啥时候能修。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江川手指划屏幕的轻微声响,还有墙上石英钟的滴答声。
过了大概两分钟,林建国突然开口了,声音还是哑,但比前两天顺溜点:粥...凉了。
江川手指一顿,抬眼看他。林建国没看他,依旧盯着床头柜,但嘴角好像动了一下。
江川拿起碗,又吹了吹,试了试温度,这才递过去:不凉。
林建国这次没犹豫,微微张开嘴。
江川喂得很小心,勺子倾斜的角度刚好,粥不会洒出来,也不会烫到。他发现林建国其实挺能吃的,昨天那半碗根本不够,今天他盛了满满一碗,林建国居然喝了个底朝天。喝完,还自己抬了抬下巴,示意还要。
江川又盛了半碗,这次没放腌萝卜丁。林建国喝到最后一口时,停顿了一下,喉结动了动,才咽下去。
咸了?江川问。
林建国没回答,却轻轻摇了摇头。
江川把碗收起来,拿去水房洗。搪瓷碗掉瓷的地方磕在水池边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看着碗底残留的粥渍,突然觉得,这掉瓷的碗,跟铁北挺像的,看着破,却结实,装得了热粥,也盛得住日子。
洗完碗回来,林暮的微信发来了:到学校了,今天下午有美术课,可能晚点过去。
江川回了个,又加了句: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林建国一直看着他打字,等他放下手机,突然问:那小子...叫林暮?
江川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建国会主动提起林暮:
画画的?林建国又问,语气听不出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