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半分钟,林建国终于慢慢转过头。他看着江川,眼神复杂,有警惕,有不耐烦,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江川的眼神很直,就那么看着他,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最终,林建国还是微微张开了嘴。
江川把勺子递过去,动作很轻,粥刚碰到林建国的嘴唇,他就往后缩了一下,眉头皱起来:
江川了一声,把勺子拿回来,又吹了吹,试了试温度,这才又递过去。
这次林建国没躲,小口地喝了下去。米粥熬得很软糯,带着淡淡的米香和一点点咸味,滑进喉咙里,很舒服。他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热乎的粥了。
江川一勺一勺地喂,动作不快,却很稳。他很少看林建国的脸,大多数时候都在看勺子里的粥,确保不会洒出来,温度刚好。偶尔抬眼,目光也只是扫过林建国的嘴唇,确定他咽下去了,再喂下一勺。
林暮站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发愣。他昨天喂水的时候,林建国都没这么配合。江川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喂着粥,林建国居然就喝了,而且没说一句难听的话。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江川的侧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下巴上冒出点青色的胡茬,皮肤是被太阳晒的健康的黑色。他喂粥的动作很专注,像是在修一辆精密的自行车,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林暮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江川的样子。那天他被几个男生堵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江川骑着自行车路过,皱着眉骂了句,声音冷得像冰。他那时候觉得江川很凶,很不好惹。可现在,看着他小心翼翼喂粥的样子,林暮心里突然有点发酸。
半碗粥喂完,林建国摇了摇头,不想再喝了。江川没勉强,把剩下的粥倒进碗里,递给林暮:你吃。
林暮接过碗,碗底有点烫。他低下头,小口地喝着粥。米粥熬得真好,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咸味,是他很久没尝过的味道。他想起小时候在养父母家,养母偶尔也会熬小米粥,但从来没有这么好喝。
江川把保温桶盖好,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缴费单。是早上林暮走的时候留下的,一张检查费的单子,金额是200元,今天下午之前要交。
我去缴费。江川拿起单子,对林暮说。
林暮抬起头,嘴里还含着粥,含糊不清地说:我去吧。
江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林暮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从口袋里掏钱。他昨天买苹果剩下两块一,早上没吃饭,钱还在。他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出两块一毛钱,还有几个钢镚。
他的脸有点红,把钱又塞回口袋,低着头说:我...我去取。
江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林建国。林建国还是脸朝着墙,但江川好像看到他的肩膀动了一下。
缴费处人不多。江川走到窗口,把单子递进去。里面的护士头也没抬,敲了敲键盘:200。
江川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的,递了进去。钱有点皱,边角有点磨损。护士数了数,放进抽屉,然后打印出一张收据,连同单子一起递出来。
江川接过,叠好放进钱包,转身往病房走。
回到病房的时候,林暮还在小口地喝粥,碗里的粥下去了小半碗。林建国依旧脸朝着墙,没什么动静。
江川把收据放在床头柜上,挨着那张检查费单子。林暮看到了,抬起头,眼睛有点红:钱...我会还你的。
江川了一声,没看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窗外的铁北灰蒙蒙的,远处的工厂区冒着黑烟,几根烟囱杵在天上,像插在蛋糕上的蜡烛。一辆火车慢吞吞地驶过,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震得窗户都有点抖。
下午我守着,你回去上课。江川突然说。
林暮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用,我请假了。
请假干什么?江川转过头看他,眉头皱起来,落下的课你补得过来?
林暮低下头,小声说:老师说可以补。
不行。江川的语气很坚决,回去上课。
林暮还想说什么,江川已经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语气不容置疑:听话。
林暮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低下头,继续喝碗里的粥,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碗里,溅起一小朵水花。
米粥的香味还在病房里飘着,军绿色的保温桶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掉漆的地方露出底下的黑铁,在阳光下泛着一点光。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数着铁北漫长而沉闷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