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他现在真的很想回去,回到那个虽然破旧但有江川在的筒子楼,回到那个亮着昏黄灯泡的维修铺,哪怕只是坐在旁边看着江川修车子,什么也不说,也好过在这里承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可是他不能。
就像江川不能不管他瘫痪的父亲一样,他也不能不管躺在病床上的林建国。哪怕这个人刚才还用最伤人的话刺向他,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这么疏离而别扭。
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林暮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指向了十一点。林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向外面。
铁北的夜晚很暗,只有零星的灯火点缀在黑暗中。远处的工厂区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偶尔有火车驶过,发出沉闷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江川发来的,两个小时前:睡了吗?
林暮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还在医院?说他和父亲之间尴尬的沉默?说他现在心里有多难受?
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
他收起手机,走到病床边,帮林建国掖了掖被角。男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林暮看着他那张疲惫而沧桑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就是他的父亲。那个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把他送走的男人,那个在他被养父母送回铁北时沉默地帮他提行李的男人,那个在他搬到江川家时说钱不够了就说的男人,那个刚才对他大吼大叫说画画没用的男人。
这么多面,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林暮不知道。他只觉得很累,像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脚底板都磨破了,却还看不到尽头。
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轻轻披在身上。外套上似乎还残留着江川身上的机油味和铁北特有的煤烟味,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林建国,然后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昏暗,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林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慢慢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有些沉重,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单调而沉闷。
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来,带着铁北夜晚特有的寒意,林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抬头看向天空。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着整个铁北。
林暮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心里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难过?委屈?还是别的什么?
好像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很累,非常非常累,累得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空落落的,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荒芜。
林暮慢慢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脚步沉重,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疲惫的影子,在铁北寂静的夜晚里,默默前行。